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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長曾給予了他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教導, 後來卻將他變成了同謀的亂臣與逆子。

  父皇給予了他無上的榮耀和寵愛, 後來也毫不留情地收走了。

  現在回想這段過往, 李玄度早已經能夠心平氣靜,坦然對之。

  他早已經不怪他的兄長, 更不怪他的父皇。身處他們那樣特殊的位置, 無論做什麼決定, 必不能以常人之理去評判——甚至,倘若時光能夠倒流, 流回到他十八歲那年, 他寧願自己繼續做一個無憂宮的囚徒, 也不願以父皇死前那對幼子的舐犢之心來換取自由。

  他是真的愛自己的父親。

  然而他畢竟是凡人,肉胎凡骨, 他也會痛苦。

  他的痛苦, 不是從高處跌落塵泥。

  他記得清清楚楚,在他守陵之時,他曾經獨自一人在傍晚時登上原頂。他看著烏金西沉, 群鴉噪亂,臥在巨石之上,向天露宿了一夜。

  那一夜,他心中那種被拋棄、在天地間煢煢孑立、自己是個可有可無人的絕望, 才是他心底最不能釋然的痛處。

  囚宮之中,高牆森嚴, 年少的他曾經因為極度的痛苦而生出幻覺,幻想一切回到他十六歲前, 他依然是那個踏馬天街的少年——之所以如此幻想,不是因為他貪戀榮華富貴的好,而是貪戀那個時候,他還是父皇的愛子,長兄的幼弟。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他是個可有可無之人,這種感覺,直到她的到來,終於發生了改變。

  李玄度想起了她今夜訴說委屈,含淚望著自己的模樣,心情有些沉重,卻也有些感動。

  他本是個被棄之人,死活於人無礙,如今卻忽然不一樣了。

  她和他結髮,許諾終身,說他是她的依靠。

  李玄度的眼前浮現出她將她的手輕輕放在她小腹上的一幕,她看起來是如此地渴望早日為他生下孩兒。

  這個世上,他不再是可有可無之人。

  他成了一個女子的郎君,將來孩兒的父親。

  她說的確實沒錯。從沒有像今夜這刻這般,他深切地感到,他的命確實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了。她和將來的孩兒需要他。

  他倏然睜眸,開門喚來了葉霄,詢問她暗中委託百辟司查找阿姆的進展。

  葉霄道:「王妃回來次日便就過問了此事,那邊尚無新的消息。」

  李玄度沉吟片刻,吩咐道:「你選個可靠能幹的人去辦這件事,儘快找到她阿姆的下落。」

  葉霄領命而去,李玄度在靜室里也待不住了,回了寢堂。

  已經很晚了,她居然還沒睡,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李玄度上床後問她緣由,她起先不說,後來經不住他催問,這才扁了扁嘴,說她來了月事。

  李玄度伸手為她輕輕揉著小腹:「來就來了,為何不樂?是身子不適嗎?」

  菩珠心中實是鬱悶,趴他懷裡哭喪著臉道:「我以為能懷孩子的。」

  李玄度一怔,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唇貼到她耳畔低語:「你才和我睡了幾次,哪裡那麼快就能有了?返程路上你病著。回來了你又不理我。」

  他一頓,又道:「不過,沒懷上也好。如今也不是生孩子的好時機,況且你年紀還小,等再大些,過個一兩年也是不遲。你莫胡思亂想,我不急著要孩兒。」

  菩珠埋臉在他懷裡沒吭聲,心裡卻是打定了主意。

  趁著明天還沒出發上路,把太醫叫過來問問,到底怎生一回事。

  第二天,動身前的最後一日,皇帝和姜氏那裡分來送來了為闕王準備的賀禮。

  李玄度領著菩珠入宮拜謝皇帝,再去蓬萊宮辭別姜氏。

  懷衛入京都快半年,該回了,日期也安排好了,就定在李玄度從闕國歸來之後,到時候由李玄度親自護送他回去。

  關於懷衛之事,菩珠還是不敢放鬆。除了叮囑李慧兒務必守好懷衛、少出宮,也讓李玄度再安排可靠之人作貼身護衛,等著他們歸來。

  他的理由便是懷衛頑皮,上次秋獮時差點出事,她不放心。

  李玄度覺她有些過於緊張,但為了她放心,也照辦了。出蓬萊宮後,他將菩珠送回王府,自己應大真人之約,去往好些時候沒去的紫雲觀,於松林煮茶,聽大真人講經論道,講到一半,小童子來傳話,道有供養人來。大真人遂先行離去。

  李玄度在松林下獨坐了片刻,放下經書,準備走了。

  他去尋大真人辭別,尋到道殿之前。

  來的供養人是位女子,滕國夫人蕭氏。

  蕭氏正笑吟吟地隨大真人從殿內出來,鬢髮和麗服上的顆顆金珠在夕陽之中閃爍著不定的光芒。她口中說著供養之事,忽見李玄度從對面行來,一怔,隨即停下腳步,笑道:「竟是秦王殿下!也是巧了。我今日來此,是因昨夜夢見清玄道君踏雲降落,遂來此尋大真人替我打個醮,沒想到竟遇到了殿下。」

  大真人也對李玄度笑道:「夫人是此處的供養人,功德無量。」

  李玄度微笑道:「天色不早,我當下山。不打擾夫人了,大真人不必送。」

  他向二人行了個道禮,轉身往山門去,快到之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之聲,蕭氏追了上來,喚他留步。

  李玄度停步:「夫人有事?」

  蕭氏凝視了他片刻,面上笑顏漸漸消失,輕聲道:「殿下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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