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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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詠走進京城的時候,很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上一次來京城,他是隨同白鼎進京述職,那時候的他還年少,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總想著憑著自己的謀略和白鼎的武力,定能為南楚開疆拓土,成就一世功業。然而,不過短短十幾年,物是人非。

  「裴先生,請。」押送他上京的士兵倒是沒有絲毫為難他,反而一路上都挺照顧他這個文人,想必是得了吩咐的。

  「有勞。」裴詠道了謝,隨即整理了一下衣冠,堅定地走進了攝政王府。

  「裴先生,王妃在書房恭候大駕。」執劍笑眯眯地迎上來。

  「這是?」裴詠有些疑惑地看著王府中忙忙碌碌的下人們。

  「這不是正在準備行裝嗎?若不是為了等先生,兩天前王爺和王妃就要啟程了。」執劍笑道。

  裴詠沉默著,一路走一路打量著帶路的執劍。

  以仆觀主,也能看得出來,那位交手了好幾次卻素未謀面的攝政王妃,無名閣主秦紫曦的不凡。

  「先生請進。」執劍打開了書房的門,站在一邊,顯然沒有進去的打算。

  「多謝。」裴詠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跨過門檻。

  「來了?坐。」書案後的秦綰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裴詠遲疑了一下,在她對面坐下。

  荊藍送了茶水上來,又靜靜地退了出去,掩上房門。

  「這是南楚北境的損失情況。」秦綰就像是沒把他當外人似的,直接丟了本冊子過去。

  裴詠看了一眼,沒有去接。不過,上京的路上他就已經聽說了西秦軍在北境做的好事,就算不用看,也能想像得出上面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先生不看?」秦綰一挑眉。

  「若是看了,下一步王妃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把事務丟過來了?」裴詠苦笑。

  「這個真沒有。」秦綰正色道。

  「不瞞王妃,在下並不想再為官家效力,若是王妃不想將在下投入大牢,在下想……許久沒有回過師門了,正好回去看看。」裴詠攤了攤手。

  「本妃以為,智宗出來的人,只論成王敗寇。」秦綰道。

  便如虞清秋,李鈺事敗,他就接受結果,或許有遺憾,但對李鈺本人他並不會有特別深的自責和愧疚,因為他確實盡力了。

  「或許是因為,在下年少時就離開師門,這些年來,早就忘記了自己也是出身聖山吧。」裴詠沉默了一下,苦澀地一笑。

  秦綰瞥了他一眼,懶得去問當年的智宗發生過什麼事,反正有天機那個小心眼的傢伙在,就算排擠傾軋什麼的也不出奇。

  「敢問王妃,可有白元帥的下落?」裴詠問道。

  「沒有。」秦綰很坦然地一攤手,「崇州城外一戰,白鼎率領親衛殘部遁走,一直下落不明……本妃相信以白帥的威望,崇州附近的百姓都願意為他遮掩蹤跡,但是連皇帝都投降了,他的堅持還有意義嗎?本妃和王爺都沒想砍了他。」

  「也許……是不知道。」裴詠想了想道。

  「除非是遁入了深山,否則這麼大的事,就算再偏僻的小城也要傳遍了。」秦綰嘆息。

  當日一戰,冷卓然重傷,可白鼎也沒好到哪裡去,雖然當時沒有很重,可冷卓然有蘇青崖精心醫治,白鼎有什麼?一路逃亡,缺醫少藥,若是真的遁入深山,就算沒有追兵,光是惡劣的生存條件就夠弄死一個傷患了。

  裴詠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先生和白帥感情倒是好,只可惜了。」秦綰嘆了口氣。

  「可惜什麼?」即便明知她是故意的,裴詠下意識的好還是問了一句。

  「可惜,若是白帥是帝王,倒是一段明君賢臣的佳話,然而,白帥只是元帥,是南楚上官氏的將軍。」秦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裴詠渾身一震。

  不等他開口,秦綰又繼續問道:「先生,若是陛……不,安樂王下一道命令讓白帥歸降,先生以為,白帥會奉令嗎?」

  「……」裴詠垂下了眼神,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會。」

  因為白鼎一生,忠君愛國,如果是他的君王有令,也許他不會願意再為東華領軍,但他會投降,不管之後是會被砍頭還是順利解甲歸田。

  「那麼……」秦綰一揚眉,語氣更加尖銳,「如果是白帥處在當年卓然的位置,面對陛下的誅殺令,先生以為,白帥會奉詔,引頸就戮嗎?」

  「……」這一次,裴詠沉默的時間更久,等到桌上的茶都涼透了,他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會。」

  這是白鼎和卓然的不同。相比起來,兵宗的宗主卓然投效南楚只是想為自己一身所學尋找一個施展的舞台,而當時南楚符合他的要求,可他並不是非南楚不可。而白鼎是土生土長的南楚人,他有對君王的愚忠和敬畏,更有對這個國家的無限熱情,願意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百死不悔。這同樣也是虞清秋和裴詠的區別。虞清秋為李鈺效力僅僅是因為他合適,而裴詠,他對白鼎、對南楚有深刻的感情。

  說到底,是因為聖山的超然地位導致很多聖山的核心弟子並沒有所謂的家國觀念,他們缺乏一種對自己效力的國家的歸屬感。說是君臣,其實更像是合作者——你符合我的需求,我為你效力,若有一日你不符合了,那便抽身離去毫無留戀。正因為在其位謀其職從未懈怠,所以離開時也同樣問心無愧。

  原本秦綰也沒發現這個問題,而今日和裴詠的一席談話卻讓她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光有才能是不夠的,君王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而君王犯錯的時候才更需要那些能將其拉回正途的臣子,可聖山中人明哲保身的態度,只會冷眼旁觀。中下層的官員若能盡心盡責做好自己的差事,也算可以,但再往上呢?光是做好自己的差事,獨善其身是不夠的。

  而造成這一切的,骨子裡的原因卻是聖山的超然。本身無家國,又豈會有家國的歸屬感,在聖山長大的人,大多數怕是對「家國」這個詞的意義都是模糊的。當真是成也聖山,敗也聖山。

  裴詠也沒想到短短一瞬間會讓秦綰想到了這麼遙遠的事,見她沉思,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涼了的茶雖然有些苦澀,但在這個盛夏的季節里,卻更加潤喉解渴。

  「好吧,其實是有一件事,本妃需要一個像是先生那樣的人去做,就不知道先生願不願意。」秦綰回過神來,不動聲色間,將憂慮壓在了心底。

  「說來聽聽。」裴詠不置可否,沒說答應,也沒拒絕。他明白,既然秦綰這麼說,那肯定不是要他投效東華的意思,所以他也有點好奇,有什麼事需要他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去做?

  「夏澤蒼給我們整了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先生說,本妃要不要回敬他一下?」秦綰問道。

  「王妃莫不是想在西秦境內依樣畫葫蘆?」裴詠臉色一變。

  「百姓何辜。」秦綰楞了一下,隨即失笑,「本妃雖然是個小女子,但也不至於睚眥必報,用無辜百姓來當籌碼。」

  「是在下失言了。」裴詠立即道。

  「先生以為,夏澤蒼此舉意義何在。」秦綰笑著問道。

  「總之不會是單純泄憤。」裴詠遲疑了一下,看著她毫無異樣的笑顏,終是在心裡嘆了口氣,答道,「西秦,怕是意在西域,應該是受了北燕揮兵草原的啟發——王妃好手段。」

  「怎麼說。」秦綰眨了下眼睛,一臉的無辜。

  「虞清秋。」裴詠直接道。

  秦綰笑而不語。

  「不過,王妃就不怕三國鼎立之勢太過牢固?」裴詠說著,頓了頓,又自嘲道,「也對,既然虞清秋是王妃的人,北燕……自然算不上威脅。」

  「看來裴先生也不看好冉秋心。」秦綰道。

  「若是她能早生十年,倒是有一爭之力。」裴詠嘆息道,「資質上佳,在下見過的女子之中,恐怕唯有歐陽慧和王妃方能勝之,甚至世上多半的男子都不如她。然而,她晚了十年,十年的差距,並不是天資能彌補的。虞清秋雖然有身體的弱點,可正因為他的病體,曾經嘗遍人間百態,他的閱歷和對世情的看透,不是冉秋心能比的。智宗之爭,冉秋心必敗。」

  「先生高見。」秦綰不置可否。

  「冉秋心在王妃手裡吃了虧後確實成熟了不少,可惜還不夠。」裴詠補充道。

  「北燕的局勢,兩三年後自見分曉。」秦綰拉回了話題,「倒是西秦,本妃還缺一個虞清秋。」

  裴詠怔了怔,差點以為她想讓自己假意投效夏澤蒼臥底,但下一刻就打消了這個想法,仔細思忖了一番,猶豫道:「西域?」

  「不錯。」秦綰爽快地點頭,「西域那個地方,不被大陸看在眼裡,是因為那裡雖然人口眾多,特產豐富,但小國林立,長年戰亂不休,一直在內耗,根本無力東顧。然而,若是西秦想將西域徹底吞併,那些小國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西域諸國之間本來就有矛盾,加上文化落後,平時打仗幾乎就是雙方擺好陣型一起衝上去殺,若是西秦沒有後顧之憂,二十萬大軍足以催枯立朽般平定西域。」裴詠道。

  「所以,要給夏澤蒼弄點麻煩。」秦綰一臉的理所當然,「想用北境七州的爛攤子拖住東華國力,好後顧無憂地西征,哪有這麼便宜?就算不用東華一兵一卒,也要叫他吐口血出來。」

  「王妃想要在下將西域諸國擰成一股繩,以抗西秦。」裴詠瞭然道。

  「不錯,西域仰慕中原文化已久,若是在大軍壓境、國破家亡的危機面前,以先生的能力,應該能得到話語權。」秦綰沉聲道。

  「王妃倒是看得起在下。」裴詠一攤手,無奈道,「可是在下不是神,若是東華不能出兵,西域……怎麼掙扎最終還是會落入西秦手裡的。」

  「至少不能讓夏澤蒼得到一個富饒安穩的西域。」秦綰冷聲道,「能拖多久拖多久,儘量殺傷西秦軍的有生力量,削弱西秦的國力。反正那是西域,就算打得千瘡百孔,也與我等無關。此戰後,無論結果,西域都將再也不是我朝邊民的心腹之患!」

  「王妃深謀遠慮。」裴詠聳然動容。

  當時,他和白鼎也商討過北燕的局勢,一直認為虞清秋和秦綰沒有關係的原因就是,北燕若是吞併了草原,確確實實會助長北燕的實力,對東華並無好處。可如今看來,東華的攝政王夫婦的眼光比他想像得更深遠。想必三年後,北方邊境同樣不會再有邊患。反抗者殺,順從者降,再過個十幾二十年的,再也不存在西域人和草原人,所有人都和大陸百姓無異。

  無論今後三國鼎立之勢如何,對於邊境的百姓來說,功在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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