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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也不等蕭逸有什麼反應,兀自朝他深揖鞠禮,頭也不回地出了宣室殿。
留下蕭逸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回過來了只怏怏地看向他的岳父大人,心道能得些安慰,卻見他岳父默默地仰頭看了一陣,語重心長地建議:「陛下,您政務繁忙,太子和璇兒肚子裡那沒出生的孩子,以後就不勞您費心,你千萬別插手他們的教養。」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沒忍住,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沒您這樣教孩子的!」
蕭逸:……
怎麼什麼事到最後都成了他的錯?!
鬱悶的皇帝陛下蔫蔫地回了後宮,又遇上楚璇鬧騰,說是在宮裡悶得慌,悶得喘不過氣了,非要出宮,要去街上看看景才能順暢。
蕭逸拿這小作精半點辦法都沒有,只得讓人去套馬車,備魚符,領著楚璇出宮了。
長安那些繁華的街道他們近來都逛遍了,處處景致如拓刻,沒什麼兩樣,蕭逸見楚璇看得意興闌珊,試探著道:「不如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要去的是長安西市春山巷的一個小街亭。
說是街亭,不過是一個說書的老先生拿四根竹竿、一卷篷布搭的個粗陋亭子,亭前擺一張破木桌,擱一鑼鼓,放一盞清茶,那白須苒苒的老者便說起了話本。
帝王將相,風起雲湧,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
楚璇跟著蕭逸下了馬車,躲在一棵老槐樹後往那邊看,邊看邊聽,打了個哈欠:「這有什麼意思啊?你幹什麼……」
話音戛然而止,因她看見那坐得離說書老先生最近的、喝彩喝得最響、動作幅度最狂野張揚的人有點眼熟。
侯恆苑?
她揉搓了下眼睛,疑心自己看錯了,因她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嗯……狂野的老頭跟那嚴正耿介的尚書令大人聯繫到一起。
蕭逸把她手拉下來,裹進掌心,無比淡定道:「別搓了,就是他,這老東西一本正經地跟朕說要去雲遊四海,結交賢士俊彥,結果窩在這兒天天走雞逗狗,聽人說書給人當託兒,好歹是朕的老師,把朕的臉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走雞逗狗?
給人當託兒?
楚璇怎麼覺得這個世界這麼虛幻呢?
正在懷疑著人生,耳邊鼓點漸漸息止,一陣密集敲打,倏然一收,那老者的話本說完了。
她親眼看見侯恆苑身手頗為矯捷地跳了起來,大巴掌拍著喝彩,喝完了向後一轉,誠懇道:「老人家說得太好了,大家多少給點賞吧,瞧,我先給了。」
說罷,從衣袖裡摸出一塊碎銀子,放進了說書案前的鐵盤子裡。
這便是引玉的磚,引來了無數人慷慨解囊,碎銀子『嘩啦啦』落進鐵盤裡,不一會兒就密匝匝鋪滿了盤底,一丁點黃銅色都看不見了。
人群漸漸散去,老先生開始收工了。
躲在老槐樹下的楚璇和蕭逸看見侯恆苑把那鐵盤子端到自己面前,撥弄著那些碎銀子,找到了那塊他最先放進去的,摸出來又塞回了自己的袖子裡,當然,又多順了兩塊最大、成色最好的銀子。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他老人家面不改色。
楚璇:……
蕭逸:……
說書老先生看見了也不制止,只由著他去,不過打趣道:「你總跟我吹噓你從前多風光,你教的徒弟多有出息,怎麼,你如今都淪落到這地步了,你那徒弟還不來接濟你?」
侯恆苑道:「你當我缺錢啊,我跟你說,我缺的是人生樂趣。悶在那地方幾十年了,好容易得了自由身,我可得隨著自己的心意,想怎麼活怎麼活。」
楚璇和蕭逸極其一致地癟了癟嘴。
哦,敢情你隨著自己心意活就是這麼個活法,那從前你那一本正經的訓誡:「不成體統」、「以大局為重」、「要守規矩,遵法度」都是怎麼說出來的?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道理你不懂啊!
這老傢伙的良心不痛嗎?
兩人正腹誹,忽聽侯恆苑道:「再者說了,我那徒弟就不是什麼好人,讓他看見我這麼找樂子,非得嘲笑我不可。你當他知道『尊師重道』四個字怎麼寫啊?屁!」
胸口猛然中了一箭的蕭逸瞠目,像是被人當頭一錘敲散了魂,半天沒收回來。
楚璇卻低了頭偷笑。
她覺得這個狂野版的侯恆苑實在太可愛了,說話也中聽,特別是剛剛那句話最後的那個「屁」,簡直是畫龍點睛,神來之筆,太妙了。
那邊說書老先生朝侯恆苑偏過了頭,似是低低勸了句什麼,只見侯恆苑一梗腦袋,「哼!什麼誤會,從小就是個小混蛋,長大了是大混蛋,瞧瞧我這一頭的白頭髮,就是被他給氣出來的。」
蕭逸終於忍不住,湊到楚璇跟前忿忿道:「老傢伙今年都六十多了,要是還不長白頭髮那除非是老妖怪,這都能賴到朕的頭上!」
楚璇笑得花枝亂顫,鬢角的青玉簪滑了下來,被蕭逸一把接住。
兩人躲在老槐樹下聽了一會兒,直到說書老先生收整好了東西,和侯恆苑一起漸漸遠去,消失在了行人如織的街衢盡頭。
楚璇終於不用忍著,哈哈大笑。
這回兒出宮,拜老尚書所賜,算是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楚璇知道雖然蕭逸嘴上多有不屑,但其實心裡很掛念他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