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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夏一怔,隨即攀附上他,美艷至極的面龐落下一層澄澈無辜的紗影,她輕啟檀口,嬌滴滴道:「可是……我已經把自己交給你了,你也要了,這個時候可不能反悔。」

  梁王沒有反悔,他這一生都沒有反悔。

  即便是兩人被算計挑撥,反目的時候,他都沒有反悔,只是可惜,那個時候別夏已經不相信他了。

  戰鼓已經擂動,自幽緩漸至激烈,和著疾風長嘯,將他的思緒自回憶里拖拽了出來。

  手撫上佩劍,心頭突生出幾分感慨。

  他比別夏多活了四十多年,可這一生的際遇卻是無比的相似,大約都要敗在『命數』二字上了。

  至於他們的兒子,能不能填補他父母的遺憾,也要看他的命數了。

  梁王感覺到無比的輕鬆,四十多年的孤寂思念,終於要到盡頭了,前路是天地遼闊,山河幽遠,就如他曾經擁有過的那般。

  幡旌搖動,遮天蔽月,遲暮的老將自千軍萬馬中疾奔而出,駿馬嘶鳴,仰天長嘯,唱出了這一場橫亘幾十年歲月大戲的落幕之曲。

  梁王本以為這會是一場血戰,但沒想到,敗退的速度遠超先前所預料的。

  因為甫一開戰,一直坐山觀虎鬥的常景便率五萬崖州軍馳援封世懿,兩路人馬就像預先商量好了一樣,甚是默契地對梁王所率大軍合掎圍攻,將他重重困住,鉗制住精銳先鋒,扼斷了後路援軍,以迅雷之勢火速占據了先機。

  梁王命人放出信號彈,向駐守城中的楚晏求援,然而一直等到夜色消散,天邊露出一線魚白,宛州城的城門始終牢牢緊閉,沒有一兵一卒被放出來。

  徘徊在耳邊的殺戮聲漸漸消止,山道上屍體遍布,不時傳來兵戈刀刃相撞的銼響,已顯得那般徒勞無力。

  敗局已定,回天乏術了。

  梁王在心腹精銳的護衛下步步後退,一直退到了宛州城門前。

  城樓靜立在微熹的晨光里,清風和煦,吹起城堞上沉落的枯葉,順著風勁幽幽迴旋,輕飄飄的落入塵泥間。

  『轟隆』一聲巨響,宛如晴空中的驚雷,厚重斑駁的城門突然打開了。

  殘軍疲憊的眼中亮起希望的光芒,忙回頭看去,猛然一驚,隨即生出更深的絕望。

  楚晏率軍出城,前鋒兵卒橫起長槊,銀亮的槊頭鋒芒銳利,直指梁王殘部,同他們身後步步緊逼的封世懿和常景形成合圍之勢。

  梁王看著楚晏,他披甲而立,神情冷冽鎮定,半點往昔的怯懦痕跡都沒有,好像完全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不,不是另一個人,而是露出了本來面目吧。

  想到這兒,梁王竟只覺得想笑。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楚晏,甚至一度幾乎篤定了他的背叛,可偏偏總會在殺機初起時冒出別的事來沖淡他的懷疑。

  這些年他的疑心太重,身邊可堪用之人越來越少,不管怎麼樣,這是他的女婿,是外孫女的父親,在他的身上冒險,總比在別人身上冒險要強。

  更何況這個人看上去還是那麼軟弱,那麼聽話。

  想到這兒,梁王幾乎要拊掌叫好了,不管這枚棋是誰埋下的,不管這個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簡直精妙絕倫,可載入兵法籍中的奇謀。

  他對抵在身前的長槊視若無睹,只走進楚晏,與他隔著兩排兵卒,幽緩發問:「你沒殺常權,所以常景也沒有要謀反的理由,所謂兵圍宛州城,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目的是讓我從晏馬台調兵,引我上鉤?」

  楚晏點頭。

  「所以,這麼多年的做小伏低,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都是在做戲?」

  楚晏輕勾了勾唇,任清風拂過頰側,吹起鬢絲微顫,他依舊端穩而立,有著高山流水般的悠遠寧靜,平聲道:「是在做戲,能騙過父親,當真是難得。」

  梁王淺淡一笑,未惱,只是有些不解,「值得嗎?當年摘得魁首的狀元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放著大好的前途不要,跑來做我的女婿,更充作為我斂權的工具,還要忍受同窗好友的疏遠,清流直臣的鄙薄不屑,送出了女兒,被大舅子欺壓,二十多年,人生最好的年華全在屈辱中度過,就為了輔佐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

  楚晏只有在梁王說出那句『送出了女兒』時表情出現了微小的變化,似是愧疚,又似哀戚,但其餘時候都是清風似水般淡然。

  「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這樣的人當然理解不了。就像你想不通,如果當年我真得提前告訴了徐慕落馬道有埋伏,那他為什麼還要涉險再從那裡走。你這樣的人,會做的從來只是為了一己私利,挑動大周內亂,致使三王自相殘殺,或是勾結突厥,吞我大周疆土,欺我大周子民。」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大好年華去效忠皇帝陛下,這跟當初徐慕背棄你是一個理由。就算安排我入此局的是先帝,可隨著陛下一日日長大,他剛直果敢,重情重義,永遠不會像你一樣,為了一己私利去損害江山社稷,能效忠於有道明君,乃是臣子萬世修來的,當無悔矣。」

  山道間朝風緩緩,絢爛朝霞在天邊暈染開,衝破了藍白相錯的一線天,將光芒灑向人間。

  鏗鏘言辭猶在耳,盪破了勁風,沉沉的砸下來。

  梁王無所謂地笑了笑,「事已至此,這些又有什麼重要?只是……我很好奇,接下來要如何處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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