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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說過: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人要趨利乃是本性,但在面對骨肉親情時,縱然利字當頭,多少還是會繞出點情面來。

  從前的楚璇對這世間一切的感情都沒有太大的期望,在她看來,能多繞出點情面,就已經很難得了。畢竟世人多貪婪,面對毫無親情攀扯的陌生人,是更加猙獰冰冷的。

  而像她和三舅舅一家,他們都不是貪心的人,一眼望到盡頭,曾經的楚璇就算抓破腦袋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們會為了各自的立場、各自的利益而相互算計,傷害彼此,就如她曾經最不屑的那一種人……

  他們伴她度過了最孤苦寂寞的歲月,冷淡如她,卻也在心裡悄悄地把三舅舅當成了自己的父親,把雁遲當成了自己的親哥哥。

  她曾經覺得,這一切永遠都不會變。

  曾經。

  畫月放下了碧綾帳,絲織細密,纖薄透光的帳子上映出了蕭雁遲挺拔頎長的身影。

  「璇兒,你……還好嗎?」

  楚璇垂斂著眉目,輕輕點了點頭,點完了之後才意識到,兩人隔著一層帳子,他大約看不見,才清了清喉嚨,微微笑道:「我都好,你呢?雁遲你還好嗎?」

  蕭雁遲攬袖而立,素身清淡,默然片刻,綻開一抹輕緩的笑,「我自然也好……話說回來,我們如今一個是皇后,一個是雲麾將軍,大權在握,尊榮雍貴,多少人羨慕眼紅,若是都這樣了還覺得自己不好,那就是太不知足了。」

  他朗悅的聲調里似是漫開如煙似紗的嘆息,飄忽緲落,若不仔細聽,根本分辨不出。

  兩人一時緘默。

  畫月給兩人添了茶,那微苦的茶香隨著青煙散開,盈上衣袖,給這過分沉靜肅穆的殿宇添了幾分煙火氣。

  就著這一甌好茶,蕭雁遲終於開了口,「聽聞宛州已經開戰了,我這些日子確實寢食難安,既擔心爺爺,又擔心長安這邊會有什麼異動。」

  楚璇打起了精神,仔細聽著他的下文。

  「大伯素來不是個安分的人,庭琛堂兄又在淮西轄重軍,我是怕……怕蕭庭琛揮軍入長安,此刻長安正是空虛之時,難以抵擋,若是這樣,只怕安靜了數十年的都城就要徹底亂了。」

  楚璇輕勾了勾唇角,腦子一片清透,原來他們擔心的是淮西。

  也是,自四年前蕭逸把他的義妹素瓷嫁給淮西守將范從賢的幼子范允,淮西軍與蕭逸的關係便密切了許多。

  縱觀如今天下,蕭逸手裡幾支可堪調遣的軍隊,韶關宇文雄所部要戍衛邊疆、抵禦突厥,是萬萬不能動的。而封世懿所率領的北衙軍又被困在了宛州,一時半會兒也脫不開身。除了留在蕭逸身邊的幾千禁軍和神策軍,就只剩下淮西守軍可用。

  蕭庭琛自駐軍淮西,便與當地的范氏父子多生齟齬,就算他是梁王的孫子,是宗親,有勳爵在身,可強龍難壓地頭蛇,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占到上風。

  就拿如今的局勢來說,都這麼緊張了,就算因為蕭雁遲派人攔截了蕭騰送往淮西的書信,可蕭庭琛不是個聾子,總該對宛州的變故有所耳聞。可至今毫無動靜,只有一種解釋,范家父子把他擋在了淮西,讓他既不能入宛,也不能入長安,只能乖乖地守在治所。

  楚璇不知道當年蕭庭琛入淮西是不是三舅舅一手的安排,若真是他的安排,那可太精明了。既給了蕭騰足以麻痹他的表面風光,又牽制了心向蕭逸的范家父子,同時反過來范家父子也能牢牢壓制住蕭庭琛,讓他不會在關鍵時候壞事。

  片羽不沾身,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卻在不聲不響間毫無痕跡地一舉三得。

  這樣的一個人,難怪深謀智遠如蕭逸,也會把他當成畢生最難對付的敵人。

  楚璇凝心靜神,把要說的話仔細斟酌了一番,才道:「封疆守將無召不得入京,若是蕭庭琛敢回來,那就是叛臣,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他不會這麼傻。」她頓了頓,又繞有深意地說:「況且,淮西還有范從賢,他奉旨駐守淮西,職系在身,不會任由蕭庭琛胡來的。」

  說完,她便緊盯著蕭雁遲,想要觀察他的反應。

  令人詫異的是,他俊朗的面上並沒有太明顯的表情變化,端靜站著,無喜無悲,鎮定的好像是一個早已看破紅塵紛擾、無欲無求的高僧。

  沉默片刻,蕭雁遲才道:「若是這樣,那就最好了。」

  他這副溫吞模樣,讓楚璇很是不習慣。

  從前的他縱然太過天真單純,但也是熱情洋溢,明媚飛揚的翩翩公子,宛如初升的朝陽,甫一靠近他,便覺有溫暖斑斕的光芒落到身上。這也是為什麼自小到大楚璇多次被他的魯莽、做事不計後果而氣到,卻還是願意親近他,和他一起玩。

  蕭雁遲就是那種向光而生的人,正直善良,乾淨澄澈,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罪惡與污垢都會離他遠遠的。

  可是卻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心底無塵、無憂無慮的少年郎變成了今天這沉默寡言、總是心事重重的將軍。

  楚璇不忍再看這樣的蕭雁遲,歪頭掠了眼更漏,輕聲道:「雁遲,你該出宮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保護自己。」

  蕭雁遲本在怔怔發愣,聞言,驀地抬頭看向楚璇,目光深凝,唇角噙著淺淡的笑,輕點了點頭。

  「璇兒,我還有幾句話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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