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肥原送罷司令回來,即吩咐王田香把吳志國帶走。去哪裡?對面樓里。幹什麼?當然還是審問。審問是有技術的,地點、方式、用語、環境、氣氛、輕重、緩急、步驟、節奏等等,都是有講究和技術的。肥原把他押過來,就是在講究和追求這些東西,希望以此給他增加精神上的壓力,壓垮他,拖垮他。到了這邊,就跟回了家似的,肥原可以一邊喝著茶,一邊無所顧忌地審問、謾罵、恫嚇、用刑,都可以。困了,累了,可以在客廳沙發上休息,也可以上樓去小睡一覺。

  起始,審問就直接安排在客廳里,肥原請他坐在沙發上,還叫張胖參謀給他泡了茶。聽說他抽菸,又放了一包煙,並親自給他遞了一支。說的話也沒一句重話,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儘量給足笑容。旁人看來,怎麼說都不像在審問,而是在接待一個老友,或者說遠道而來的部下。張胖參謀就是這樣認為的,他剛才沒去那邊,不了解真情,以為吳部長這會兒已經排除嫌疑,哪知道這是在審問!

  既是審問,就是要你說,要你如實招來。你不招,那叫不識相,不識抬舉,誤把爛鞋當官帽戴,不曉得天高地厚,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哼,見好不收,生在福中不知福,必定是泰極否來。肥原本是有耐心之人,說夠了好言好語,忍了又忍,終是忍無可忍,把手上的茶杯朝他扔過去,罵:媽的!你這不是逼我翻臉嘛。

  王田香看主子發火了,扔的茶杯又給吳志國躲掉了,沒吃上虧,有點要給主子長長威風的意思,衝上去,猛地朝吳志國膝蓋窩裡踹一腳。後者本來就為躲閃茶杯剛倉皇起身的,立得很不穩當,哪經得住這一腳猛踹,頓時哎喲一聲跪倒在地上。

  肥原走到他身邊,咧開嘴,譏笑道: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怎麼能說跪就跪?站起來!你不要臉,這身軍服還要呢。看他起來了,又說,聽著,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別再不識相了。

  吳志國照舊不識相。就是說,他把最後的機會又廢了。不認,就是不認!與前有所不同的是,這回不認的方式有變化,大變化。居然聲淚俱下地訴起苦來,好像跪了一下,他業有的骨氣和臉面都碎在地上,沒有了,收拾不起來了。

  王田香罵:別裝了,你的尿水不值錢,更別指望迷惑我們。

  肥原對他擺擺手,走到吳跟前,湊近到他面前,嘲笑道: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麼哭了?我是看不得男人流淚的,跟個娘兒們似的。哭什麼嘛,我不要你哭,我要你說。算你的眼淚感動了我,這樣吧,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算我仁至義盡。肥原把好話說在前,跟著是嚴正警告,但你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這絕對是最後的機會。

  吳志國卻把補貼的機會又浪費掉了。

  不認!

  就是不認!

  充分表現出了一個共黨分子慣有的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寧死不屈,視死如歸。

  是可忍,孰不可忍!肥原拍案而起:我X!算我開了眼,遇著了你,一塊爛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好,既然你裝硬,不吃軟的,要吃硬的,好,就給你吃硬的吧。掉頭對王田香丟一句,看你的,看看他到底有多硬!揚長而去,走一半又回頭,左右看看,最後指著東頭的一間屋對王田香下命令,到裡面去,別吵著我!

  八

  肥原指的那間屋連著客廳,挨著東牆,是間小客房,目下正好空著。

  王田香先進去,把床鋪掀了,騰空了房間,才叫胖參謀帶人進來。剛進屋,王田香把手上的菸頭往吳志國臉上彈去,後者躲掉了。

  身手還是很敏捷嘛,王田香冷笑,就是心眼太毒了,居然是個鬼。

  你以為我真是老鬼嘛,吳志國怒目圓睜,告訴你,我不是!

  哎喲,那我很危險哦。王田香故作害怕狀,等你正了名,我不是要遭殃了。

  吳志國凜然說道:所以你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就是你的後路!王田香jian笑不已,一腳踢在吳志國的肚子上,後者號叫一聲,蹲在地上,把一旁的胖參謀嚇得倒退兩步。

  對不起。王田香沒來由地說,不知是對吳志國,還是胖參謀。也許是對樓上的肥原說的,因為從剛才這叫聲的傳播方向包括力度看,王田香覺得一定是傳到他主子的耳朵里去了。這不是違反要求了嘛,於是他翻出一條枕頭巾和床單,叫胖參謀一起把吳志國捆在床架上,又堵了他的嘴。

  聽著,王田香對開不了口的吳志國說,你以前對匪徒是怎麼行刑的,我今天就怎麼對你。你受不了了,準備招了,就對我點三個頭。聽好了,要連點三下,我才讓你開口。

  吳志國猛烈掙扎,嗚嗚亂叫,是罵娘日爹的樣子。

  王田香冷笑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說我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等你出去了,官復原職,要叫我吃屎。可我告訴你,不會有這一天的,你說真要有這一天,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我敢嗎?不敢。我敢了,就說明沒這可能啦。你沒聽張司令說嘛,就是瞎子用手摸也是你,我還不是瞎子呢。現在瞎的是你,都到這時候了還不承認,逼得我們沒法做好人。張參謀,你說是不,你願意灌他罰酒嗎?肯定不願意嘛,都熟臉熟面的,誰想做惡人嘛。可你逼我們做就沒辦法了,知道嗎?是你逼的,成全你。說著拔了手槍,卸下武裝帶,遞給張參謀,來,動手。

  真動手了!

  雖然堵了嘴,禁了聲,樓上的肥原還是斷斷續續聽到了樓下的動靜:用力掄打的聲音;皮帶偶爾抽在硬物床架或牆上的聲音;吳志國沉悶的喊叫聲;王田香壓制不住的惡罵聲;莫名其妙的聲音不知是氣的,還是昨夜玩小姐累著了,肥原上樓後覺得人很倦怠,手重腳沉,頭暈目眩。他倚在床上,本想歇一會兒再下樓去看看的,後來實在熬不住一浪浪睡意的拍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樓下的聲音不時將他吵醒,他蒙朦朧朧地想,這些共產分子都一樣,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第六章  一

  第二天早上,天方麻麻亮,樓里人都還在睡覺,肥原卻在夢中被吳志國的哭聲吵醒了。他夢見吳志國像一條垂死的蛇一樣蜷曲在他腳前,苦苦求饒,聲淚俱下。醒來時,他第一感覺是樓里很靜,很黑,像出了事,死了人,有音無聲,有天無光。朦朧黑光透過窗戶玻璃,昏沉沉地按在床鋪上,毛茸茸的,有力,強烈,變幻因為寂靜,他仿佛聽得到黎明天光的聚散之音。過分的寂靜讓他有一種不祥感,他迅速起了床,匆匆穿好衣裳,開門時手裡握著手槍,好像門外守著另一把槍。一把苦大仇深的槍!子彈上膛,一觸即發。

  打開門看,外面什麼也沒有,沒有槍,沒有人,只有隔壁屋裡間或漏出輕微的響聲,似有人在。他看門是關的,不知裡面是什麼人,還是不敢鬆掉手槍。直到透過廊窗,看到對面樓前哨兵若無其事的黑影,心裡才鬆了氣,手裡也鬆了槍。他敲開隔壁門,問有沒有事,其實是想看看王田香在不在裡面。不在,也沒有事。或者說他們(兩位竊聽員)所說的事,他認為不算事。

  就下了樓。

  胖參謀行了一夜刑,似乎累了,仰躺在沙發上打瞌睡,身上冒著寒氣,大腿上壓著手槍,有點又當婊子又立貞節牌坊的味道。肥原乾咳一聲,胖參謀立刻醒了,驚慌地立正,膝蓋哆嗦,如臨深淵。

  招了嗎?

  沒有。

  聽見了沒有,還沒有招!

  肥原想,真是個賊骨頭啊,又臭又硬。

  人呢?

  在裡面。

  關在屋裡。

  肥原本想進屋去看看的,卻看不成,因為他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上了廁所發現,還不是一般的不舒服,上嘔下瀉,必須要去醫院看看。看架勢,很緊張的,甚至都來不及把王田香從被窩裡拉出來,叫上胖參謀,匆匆出發了。

  二

  急病得到急治,控制得不錯。

  十點鐘,肥原和胖參謀從城裡回來。車子駛入後院,肥原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西樓睃了一眼,看見樓前的哨兵正在呵斥並驅趕一個老頭。老頭挑一擔竹籮子,扁擔上扎著一條毛巾,像個收破爛的。他個子長長瘦瘦的,走起路來腰板筆直,吊手吊腳的,是那種有點異形異態的人,吸引肥原多看了一眼。但也沒太在意,看看而已,沒作多想。

  回到樓里,不見王田香,只有一個小兵在客廳里守著吳志國。肥原想王田香一定在對面樓里,心裡不大高興,吩咐小兵去叫他回來。小兵卻警惕地瞅一瞅吳志國房間,看沒什麼異常,湊到肥原跟前,詭秘地說:王處長出去了。有新情況,老鱉來了,王處長去盯他了。

  老鱉是誰?肥原一時沒想起來。

  胖參謀指指吳志國房間,低聲說:就是他的聯絡員。

  肥原想起王田香曾對他描述過的老鱉,恍然大悟,剛才他在車裡看到的那老頭可能就是老鱉,便丟下小兵疾步去門口看。看見王田香和一個手下脫掉外套在小樹林裡假模假式地在切磋武藝,目光卻一直盯著老頭,更加確信那老頭就是老鱉。此時,老鱉已被西樓的哨兵趕開,悻悻地走著,東張西望,有點不知去向好像想往這邊來,似乎又有點猶豫不定。肥原當即回到屋裡,對胖參謀交代道:老鱉就在外面,你去問問他是不是在收破爛,是的話你就說這兒有些廢報紙,把他帶過來。

  老鱉今天扮的就是拾荒的角色,有廢紙當然要上門。這時候你就是主人,事情就是賣廢紙,萬萬不可畫蛇添足,打糙驚蛇。所以老鱉一上門,肥原即把小兵支走,又叫胖參謀去樓上把那些廢紙箱拿下來。那些紙箱哪是廢的,都是裝竊聽設備用的,現在要假戲真做,只有犧牲掉它們了。再說也不是白犧牲,是有價值的,而且價值不菲。通過這次接觸,和老鱉一見一聊,加之與胖參謀一唱一和,肥原至少達到了兩個目的:

  一、雖說和老鱉聊天內容是閒的,沒意思的,但聲音是有方向和用意的,足夠讓關在房間裡的吳志國聽得到,辨得清。如是,假如吳志國是老鬼,該明白是怎麼回事同志們在找他!好了,同志們在找你,你心急了吧。心裡急了,容易失卻方寸。現在肥原要的就是這個,讓他心急意亂,失去方寸。

  二、趁老鱉在收拾紙箱時,肥原故意裝得像突然想起似的,問胖參謀給對面樓里送水果了沒有。這話很巧妙的,不管胖參謀怎麼說送或者不送,肥原都可以借題發揮,把他對對面樓里那些人的關懷之心欲蓋彌彰地交代一番,讓老鱉在假情報的歧途上走得更遠,更深。

  前者是一服瀉藥,是要叫老鬼坐不住的,穩不起的:在清醒中心急如焚。後者是一針麻醉藥全身麻醉,將麻得老鱉及老虎醒不了:在迷糊中高枕無憂。一醒一醉,像一隻榫頭的凹凸兩面,對上了,咬緊了,無fèng了,整個架子就牢了。堅不可摧,固若金湯。這般,就等著看好戲了。肥原甚至想,這會兒再去勸降吳志國,那感覺一定不一樣,或許就不勸自降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