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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原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來,免了罷。

  天黑了,月亮還沒有升起來,景區沿路的燈火把西湖襯得更黑,黑沉沉的,不像湖面,像一塊天幕一樣的黑布,大而無邊,飄飄忽忽。王田香在黑暗中看肥原走,發現他竟是走得那麼快,那麼輕,像個鬼似的。

  肥原回來時,夜亦深,人亦醉,幽亮的月光靜靜地灑落在四周,清冷的樣子,像是落了霜。肥原醉得稀里糊塗,一時不知這究竟是霜還是月光。不過,肥原酩酊地想:霜也罷,月光也罷,都預示來日必定是個好天氣。

  五

  來日果然是個好天氣,日頭早早地擱在錢塘江上,亮得發青,像輪明月。早晨的太陽沒有熱量,但有力量。大把大把的陽光,如風似氣,一個勁兒地往窗洞和fèng隙里鑽,鑽進了肥原的被窩,驅逐了他的睡夢。所以,儘管夜裡睡得遲,他起得還是蠻早的。

  王田香起得更早,起來後一直在隔壁的竊聽室里聽肥原的動靜。等肥原醒來,一邊把昨天晚上的竊聽記錄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記錄一頁紙都不滿。就是說,他們幾乎沒說什麼話。但也出現了兩個情況:

  一、散會後(王田香做給各家屬看的會),吳志國把顧小夢單獨叫去房間,請她好好回憶回憶。言外之意有那麼個意思,想動員顧小夢幫他證明,他確實沒進過李寧玉辦公室。但沒有達到目的。從記錄上看,顧小夢只有一句話:相信我,吳部長,我會把事實如實向組織匯報的。言簡意賅,又有點義正詞嚴。

  二、過了一會兒(記錄上表明相隔一分四十一秒),顧小夢回到房間,即把吳志國剛找她去聲援的情況如實告訴了李寧玉。王田香很想看到李寧玉會作何反應,但記錄上沒有李的片言隻語,只有一句綜述:李沒說什麼。值班員解釋道,李寧玉當時確實沒說什麼話,只是嗯哈幾下,即支開話題,叫顧小夢去洗漱,連一句答謝的話都沒說。

  情況似乎就在這裡:一個是顧小夢對李寧玉為什麼這麼好,寧願為他出賣吳部長;二個是李寧玉明明得了顧小夢的好,卻不答謝。給人感覺好像兩人蠻有私交的,有些東西不需言傳,意會即可,神交呢。想到李寧玉平時那個德行,冷漠又傲慢的樣子,王田香又覺得下此判斷為時尚早。都是在一個樓里上下班,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王田香對各位的性情大致是了解的。尤其對李寧玉,兩人曾有過一次小摩擦,讓他對李寧玉所謂的不徇私情冷漠又傲慢的德行,深有領教。那是年前的事情,說來簡直可笑,有一天他和李寧玉合用一輛車去外面辦事,李寧玉替單位採購了不少文具用品,他幫著搬上車,順手拿了一本筆記本,有點近水樓台的意思。這是個多小的事嘛,兩人一起出門辦事,他順手牽羊,你做個順水人情,有什麼大不了的。李寧玉卻硬是裝大了,橫豎不從,叫王田香甚是難堪。

  對這樣一個人,靠現有的東西,王田香覺得還真不能下什麼判斷,正如你不能因他們之間的那點小摩擦,來判斷他倆以前有什麼過節似的。其實,兩人以前沒有任何隔閡和過節,不好也不惡,不親也不疏,正常的同事關係。客觀地說,摩擦之前王田香對李寧玉是有些好感的,起碼是好感大於反感。之後王田香才開始對她有些反感,私下裡常說她是個假正經。說是這麼說,真要以此來做什麼決斷時又不那麼敢說了。現在敢說的只有一點,就是:顧小夢對李寧玉有私心,有偏愛。

  王田香決定將此情況匯報給肥原,讓他去分析、定奪。

  肥原沒聽幾句就擺了手,制止了。肥原不感興趣。肥原說:你還是聽我說吧,並照我說的去做。他說了三點:一、叫王田香馬上過去,帶他們去吃早飯;二、告訴他們,他肥原昨晚去城裡了,至今未歸,何時歸也不知;三、通知白秘書,讓他吃罷早飯便安排人在樓下會議室里談話,一個個談。

  談什麼?

  當然是老鬼誰是老鬼?

  肥原說:自首也好,檢舉也好,每個人都要給我說出一個老鬼。這是要求,原則是暢所欲言,不要有避諱,可以隨便說,說錯了不追究,不記錄在案,不允許傳話,更不能搞打擊報復。但不能以任何原因,任何方式推諉不說。

  說到底,關鍵不是說什麼,而是要說,要有態度,要人人開口,人人過關。

  很顯然,肥原準備把白秘書推上前台去吆喝,自己則躲在台後冷眼旁觀,暗暗觀察。第四章  一

  老鬼昨晚一夜沒睡,驚心動魄的一天,把他/她的睡意全驚散了,繞樑而去。他/她聽了一夜的風聲,老漢的目光像一盞長明燈一樣懸在他/她眼前,無數次地讓他/她頭昏目眩,喪魂失魄,仿佛身體已化作光芒,隨風而散。

  老漢就是二太太,當王田香把她帶到會議室時,老鬼頓時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他/她並不害怕老漢會認出自己,因為他/她知道她不可能認識自己。即使認識,他/她相信老漢也不會出賣自己的。他/她曾多次聽同志們在誇耀老漢,為了革命,為了抗日救國,視個人的榮華富貴如糞土,甚至連女人最看重的名譽也不顧。總之,這是一個革命利益高於一切的好同志。問題不在這裡:他/她相信老漢!問題是自己怎樣才能出去?把情報傳出去!這個問題正如老漢的目光一樣,一直懸吊在眼前,令他/她無法擺脫。閉上眼照樣清晰可見!他/她就這樣度過了漫長一夜,當黎明的天光照亮窗玻璃的時候,他/她憂鬱地想,自己迎來的也許是更漫長的一天

  二

  吳志國是第一個被白秘書單獨請到會議室來談話的,他不知道對面有耳(白秘書也不知),先罵了一通娘,自下到上地罵,點面結合。點是李寧玉,面有雙面:正面是共黨,背面是張司令。張司令的輕信令他無比憤慨,憤慨之餘惡語傷人也在所難免誰知道這是裝的,還是怎麼的?不過,好在張司令不在現場,聽不到。

  但肥原和王田香聽得到,清清楚楚。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沒有下雨,沒有颳風,線路一點故障也沒有,每一個聲音都能暢通無阻地傳送過來完整無缺,無一掛漏,讓一主一仆,一日一偽,兩個詭計多端的人,雖身在百米之外,卻近如咫尺之內,如臨其境,如見其人。

  在白秘書的一再勸說和引導下,吳志國終於冷靜下來,開始一五一十地陳述前天下午他是如何與李寧玉一道離開顧小夢,然後如何在走廊上同她說了一點事(芝麻小事),完了就分了手,絕沒進她的辦公室。云云。最後,他語重心長地對白秘書說:你可以想一想,我連她辦公室都沒進,哪來她跟我說密電的事。這完全是捏造,是誣陷!我不要有其他什麼證據,光憑這一點她誣陷我,就足以肯定她就是共黨。她為什麼要誣陷我,分明是想攪渾水,好給自己脫身嘛。

  就是說,面對誰是老鬼的大是大非問題,關鍵問題,敏感問題,吳志國沒有絲毫猶豫和忌諱,一口咬定是李寧玉,理由是她誣陷他!

  肥原在竊聽室里聽了吳志國說的話後,對一旁的王田香煞有介事地評論道:他說的很有道理的,如果他能找到人證明,他確實沒進李寧玉辦公室,那麼我們可以肯定李寧玉就是老鬼。

  可他現在還沒有找到人證明啊。王田香一本正經地指出,好像是怕主人忘記了這個事實似的。

  是啊,肥原道,所以他說的都是廢話。

  原來是在嘲笑他!

  王田香嬉笑道:包括他對張司令的罵。

  肥原慡朗而笑:是啊,我們有言在先,不允許傳話

  三

  和對面樓里談笑風生的氣氛比,這邊的氣氛確實是太死氣沉沉。吳志國憤憤地走了,金生火沉重地來了。

  金生火長得一副豬相,低額頭,大嘴巴,小眼睛,蒜頭鼻,爛酒肚。以貌取人,他是只豬。但是又有俗語說,臉上豬相,心裡亮堂,誰知道誰呢?這些人中他的年齡是最大的,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資歷也是最老的。在單位里,他以和事佬著稱,平時少有是非,凡事禮讓三分。為此,有些勢利庸俗也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表面上給足了你面子和虛榮。他似乎做慣了豬,一進門,肥原就聽到他跟白秘書叫苦不迭

  金生火:哎喲,簡直倒了八輩子大霉,碰上這種事。我這個處長看來是當到頭了。

  白秘書:那也不見得。如果你能把老鬼挖出來,這不立了大功。有功就有賞,說不定還要升官呢。

  金生火:白秘書,你說,到底誰是共匪你們現在有沒有什麼線索?

  白秘書:這要問你啊。

  金生火:哎喲,我哪有你站得高,看得遠。

  白秘書:老金你搞錯了,這不是要看遠,而是要看清。總共四個人,一個是你自己,兩個是你的部下,你說誰站得近,看得清。

  金生火:哎,白秘書,難道你連我都不信任?

  白秘書:老金啊,不是我不信任你。這是事實,你看事情就是這樣,總要有個下落。

  金生火:難的就是沒有下落。白秘書啊,說句老實話,我要心裡有個底,是一定會端給你的,難的就是

  肥原甚至聽到了他猛烈搖頭的聲音。

  搖頭是無奈、無辜、痛苦、失語面對白秘書的老問題誰是老鬼,他失語得更厲害,不是臉上堆笑,就是嗯啊哈的,不吭聲,不表態。不表態似乎也不是知情不報,而是無知難報。他甚至不惜露出了哭相,來表明他內心的無知、無助和無措,希望白秘書同情他,幫助他,讓他順利渡過這個難關。

  說實話,不論是眼前的白秘書,還是導線那頭的王田香,看著聽著他帶哭相的樣子,打心裡說都希望他不是老鬼,也希望他能順利過關。但是要過關,你如果不承認自己是老鬼,就必須在其餘三人中指認一個老鬼,哪怕是信口雌黃。這是肥原定下的原則,所以白秘書最後這樣對他說:這樣吧,老金,三選一,你選一個算數。

  足見是對他同情了。

  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沒有退路,老金選的是顧小夢,理由是她平時有些親共的言論,外出的機率相對也比較高。

  白秘書要他說詳細一些:時間、地點、內容金生火撓著頭皮,苦思一番,吞吞吐吐地說開了

  規定單身的人平時不能出營區,可她經常擅自出去

  她有時說的那些話,我都不敢聽,聽了心裡發緊

  她還在辦公室罵皇軍,把皇軍叫做日本佬,甚至什麼髒話壞話都敢罵

  她工作很不認真,去年她把一份有關剿匪工作的電報壓在手上,差點壞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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