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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克並不認為陸天晴扯得太遠,反而饒有興趣地問:「為什麼?」

  陸天晴臉上忽然露出一點兒難為情,說:「不知為什麼,王老師對我倒是比較器重。有一陣子,我暗下決心,要向我哥學習,規規矩矩,做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可當我『變乖』了以後,王老師跟我談了一次話,她說,她不需要再看到一個孩子失去個性,變成一個頭腦僵化、解題時永遠只考慮一種解答的所謂的『好學生』。她還說我哥已經被塑造成那樣的人了,問我難道想失去自己、做一個我哥的複製品嗎?」

  「顯然,」普克插話,「你又回到了自己的軌道上。」

  陸天晴坦然地說:「是的。現在我明白了,其實這是註定的命運。一個人上了既定的軌道,如果試圖改變方向,就會面臨顛覆毀滅的危險。而這個既定的軌道,就是一個人的性格。」

  普克問她:「你的意思是,性格決定命運?」

  陸天晴不置可否,看一眼普克,自嘲地一笑,說:「明明是談我哥,又扯到我身上了。」

  「沒關係,」普克安慰她,「你可以隨便說。」

  陸天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就這樣,我哥的生活就沿著一條既定的軌道,一條路向前走,從小學到中學,從中學到大學,再從大學到後來的工作單位……他的生活好像沒出現過什麼插曲,就那麼穩穩噹噹地過下來了。說什麼好呢?」

  普克想了想,問道:「你哥結婚挺晚的,是吧?」

  陸天晴像被提醒了,說:「要說我哥生活中唯一特別的事情,就是他的婚姻。你說的對,我哥結婚很晚,三十三歲才跟陳虹結婚。那時候陳虹二十一歲,兩人整整相差一輪。」

  普克好奇地問:「按你的說法,你哥是個一切按常規進行的人,那他為什麼那麼晚才考慮婚姻呢?」

  陸天晴倒很坦白:「你也見過我哥……的照片。老實說,他的形象確實比較平凡,人又老實,不會討女人喜歡。雖然家裡人也積極替他介紹,但一直沒有彼此都中意的。」說到這兒,她嘆了口氣,「現在的女人多半虛榮,對男人的要求很表面化,或者有錢,或者有權,實在沒錢沒權,至少長相英俊……可我哥哪一條都不沾。」

  「可是陳虹……又年輕又漂亮,她看中你哥什麼?」普克有自己的猜測,卻還是問陸天晴。

  陸天晴看著普克,表情平淡地說:「這也是我父母對我哥提的問題。」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普克直截了當地問,「你認為陳虹嫁給你哥,主要出於感情,還是功利的因素?」

  陸天晴沉默了好一會兒。

  「當然是後者。」這句話,似乎說得有些艱難,但卻很肯定。

  普克點點頭。他的猜測再一次得到證實。

  「陳虹剛從山裡出來的時候,在我哥單位的食堂里做臨時工,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開始的,反正突然有一天,我哥把陳虹帶到家裡,對我們宣布,他要結婚了。」陸天晴接著說,「父母一眼就看穿了陳虹的『目的』,堅決反對。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哥不聽父母勸告,堅持己見。很快他們就辦好了結婚手續,接著我哥就想辦法把陳虹的戶口調到本市,還給她在一個清閒的單位里找了份工作。陳虹沒讀過多少書,這樣的處境,比她從前要強多了。起初她和我哥關係還好,但這幾年來,她好像已經感到不滿足……」

  陸天晴一口氣說到這兒,停下來,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普克有些弄不明白,那是憤怒、失望還是懊惱。但他還是安慰陸天晴。

  「我想,陳虹開始對你哥,也未必全是因為功利。」普克說,「通過我跟她的接觸,我覺得她並不是自私到底、完全沒有感情的人。」

  「何以見得?」陸天晴忽然一聲冷笑,「你才認識陳虹多久?」

  普克自然不能把他們對陳虹的整個審查過程告訴陸天晴。

  「從一些細節判斷吧。」他簡單地說,「更簡單的道理,你哥的性格是忠厚而非愚鈍,就算看不透全部,未必一點兒都不了解。他之所以能夠一反常態做出那樣的選擇,當然要有情感的支持。否則無法解釋。」

  陸天晴默默注視普克,眼裡浮現出一絲軟弱和無助。好一會兒,她似乎鬆弛下來,嘆了口氣,輕聲說:「也許吧。要不然當時我也不會轉而支持我哥。」

  「是嗎?」普克稍有些驚訝,「我還以為,當時你肯定會站在父母一邊呢。」

  陸天晴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沒想到咖啡已經冰涼,她輕輕皺了皺眉頭,不喝了,把杯子放在桌上,繼續下意識地用手把玩。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想,不管是什麼樣的愛,都值得尊重。所以我就理解了我哥的選擇。」

  普克點點頭,說:「從這點看,你是感性與理性的結合。」

  陸天晴笑笑,說:「今天研究的對象似乎成了我。」

  普克也笑了。

  「對了,」普克忽然想起來,問陸天晴,「你知不知道,你哥經濟上有什麼困難?」

  陸天晴一怔,反問普克:「為什麼問這個?」

  普克坦白地說:「經濟上的問題,往往會成為一些人……選擇自殺的理由。」

  陸天晴想了一會兒,小心地說:「沒聽他說起過。」

  「他家的房子是公房還是自己的?」普克問。

  「是單位分的房改房。後來自己花錢買下來了,幾萬塊錢吧,不貴。」陸天晴停了停,緊接著說,「我哥對錢看得很淡,就算再窮也不會自殺,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認為。」

  普克笑笑,說:「有時候未必是一個單純的因素,可能各方面綜合在一起,壓力就變得格外沉重。當然這也只是我們考慮的一個可能性。」

  說著,普克腦子裡又浮現出幾次到陸天誠家找陳虹調查時的情景。他還記得房子雖然不是新的,但裝修得頗精緻,顯然下了番功夫。接著他又回憶起陳虹的模樣,她的言談舉止,她的穿著。

  有一個細節忽然引起了普克的注意。

  普克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和彭大勇沒有通知陳虹就去了她家,陳虹剛開門時,身上穿的是一件質地頗佳的睡袍,後來孩子在臥室里鬧,陳虹進去一趟再出來時,身上便換上了一套樸素的家居服。

  這是一個巧合,還是陳虹刻意想掩飾什麼?

  普克不由皺起了眉頭。他又想到前兩次在陸天誠家見到陳虹時,陳虹身上都穿著件質地看起來一般的薄毛衣。正是因為這個親眼所見的「事實」,普克心裡一直本能地忽略了陳虹在物質方面的問題。

  「換衣服事件」發生的時候,陳虹已經向普克他們更改了第一次的證詞。事實上,對於她突然改口,普克也存有懷疑:什麼原因使她主動說出真相?雖然陳虹曾解釋說,她開始說謊是因為被喬海明的許諾迷惑,後來卻又良知發現……但普克卻並未把這種說法看成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說那天晚上陳虹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看到兩位警察,也是為了某個原因、特意回房換了衣服的話,那麼,這個原因與促使她突然說出真相的原因之間,是否存在什麼聯繫……

  「你在想什麼?」陸天晴忽然開口問普克。

  普克從沉思中驚醒。他想了想,又問陸天晴:「除了這套房子,你哥的經濟狀況怎麼樣?」

  陸天晴坦然地回答:「一般吧。陳虹收入很低,我哥自己在計經委當個小科長,老老實實,除了每月的工資,沒別的經濟來源。這幾年我父母身體不好,有些醫療費用不能報銷,都是我和我哥分擔的。而且我哥在陳虹和凡凡身上用錢很大方,工資基本都用在他們身上了,家裡沒什麼閒錢。」

  普克思索片刻,問:「陳虹平時的消費水平怎麼樣?」

  陸天晴愣了愣,像是沒聽明白普克的問話。

  普克解釋說:「比如說,她平時都穿什麼檔次的衣服?用什麼樣的日用品?花錢習慣怎麼樣……諸如此類的情況。」

  陸天晴顯得很謹慎,猶豫了一會兒,說:「這些細節……我也沒太注意。」

  普克有些遺憾。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緒。這讓對面的陸天晴有些不安。

  「對了,」普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陳虹說她家還有一把鑰匙在你家。」

  陸天晴想了想,平靜地說:「是的,是我哥給我的。」停了停,她又補充,「知道嗎,當時我哥是當著陳虹的面給我的,說萬一他們鑰匙丟了,我這套還可以備用。」

  「你覺得,你哥還有別的用意嗎?」普克敏感地問。

  陸天晴笑笑,說:「也許他想讓陳虹知道,最好別在他出門的時候,在那個家裡做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普克聽了這話,若有所思,「如果真是這樣,說明你哥並不像你們家人所想像的那樣刻板、墨守成規。」

  「現在討論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陸天晴忽然顯得有些傷感和寂寥。

  普克想了想,問陸天晴:「不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我想借用一下你手裡的鑰匙,以及你這個人。咱們現在就去你哥家走一趟,也許能從他家找到一些咱們都需要的答案。」

  陸天晴抬手弄頭髮,卻不小心把桌上的咖啡杯打翻了,她忙跳起來收拾桌子。兩人一陣手忙腳亂。等一切都安頓下來,陸天晴開口了。

  「沒問題,」她說,「不過今天不行。一來鑰匙在家,二來我約好了一個重要的客戶。要不明天吧?」

  普克聽陸天晴這麼說,只好放棄了原來的打算。接下來他們又坐了幾分鐘,陸天晴頻頻看表,急著要去見客戶了。普克不好再耽擱她的工作,與她約好次日聯繫,陸天晴便匆匆道別走了。

  普克繼續坐了一會兒,腦子裡過濾著剛才與陸天晴的談話。

  在普克腦海中,陸天誠的形象又有了變化。這使得普克情不自禁又一次思考性格與命運的關係。普克想,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性格可能終生都不會發生大的改變,這都是針對那些尋常的、規律的環境來說。一旦生活中出現了異常,即使原本性格再穩定,也必須以特殊的方式來解決特殊的問題,就像陸天誠的性格,循規蹈矩、忠厚本分,永遠按照一條固定的軌道向前……但如果他的生命中出現了重大變故呢?

  普克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拿出手機撥通彭大勇的電話。

  「老彭,是我,」普克說,「我想在不驚動陳虹的情況下,到她家去一趟。」

  「什麼時候?」彭大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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