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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個屁謝,我心說,你這個噁心的有毛怪物,早知道你在上面,我就和袁喜樂躲在下面不出來,急死你丫的。他的手非常燙,能洗冷水澡表明他的身體很好,他又道:「很抱歉,上次沒有直接向你道謝,他們沒和我說你是救了喜樂的人。」「沒事,我也不是只救了她一個人。」「是,但她是我的世界,你救了我的整個世界。所以我的感謝是真心的,我的名字叫伊萬。」「聽說了。」我道,「伊萬屎維奇。」他說了一句俄文,表示我的發音有問題,我跟著他念了一遍:「一碗屎為奇。」戲弄他的快感有限,而且讓我覺得我的人格很卑劣,我轉移了話題:「你來這裡是做什麼的?」「我還不知道,」他道,「這裡……讓我覺得,奇妙?」他看了看四周,「我只是在找喜樂,然後他們就把我弄了過來。」「你在蘇聯是幹嗎的,研究什麼?」我遞給他煙,他拒絕了。「我是一個軍人,當兵的。」他道,拿出了自己的外國煙,「男人應該抽這個。」我看看他的煙,我只抽過一次蘇聯煙,非常凶,這些生活在嚴寒地帶的人很多東西都很遲鈍,需要刺激性非常強的東西。「誰規定的?」我有點挑釁地問他。他並沒有聽出我的不慡,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只道:「是喜樂說的。」我接過來,立即點上,把火柴丟給他,忽然意識到,我可以從這裡打聽一些袁喜樂的事情。雖然我心裡開始瀰漫起無盡的難受,肉體和心靈雙重的,那是一種堵,呼吸很不順暢,但好像是和自己挑戰一樣,我想把自己逼得直面這個情敵。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場戰事,敵人是我的自卑心,能和情敵談論那個女人,說明我並不畏懼他。「袁喜樂現在什麼情況?」我問道。他吸了口氣,對我笑了笑:「什麼情況都沒有,她還是那麼美,對於我來說,她什麼情況都沒有,時間,疾病,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素。」我吃驚地看著他,他戴上自己的帽子,吹了口煙,又和我握手,說道:「很高興遇到你,我這一次引開了衛兵才跑出來洗澡,我得儘快回去,他們不希望我和其他人說話。」「為什麼?」「我不知道。」伊萬搖頭,「中國人總是神神秘秘的,當然,有一部分蘇聯人也是,希望能很快再見到你。」他指了指我的香菸,「別浪費好煙,好男人不浪費煙糙,也是喜樂說的。」我和他一道走上一邊的水壩,他又道:「我會和喜樂在中國結婚,在離開這裡以後——我正努力讓他們同意把她送回到地面上去——你對她的意義非凡,我希望你能來參加。」「哦——」我一下腦子亂了,心沉了下去。「不管如何,希望你到時候不要拒絕。」他道,「晚安。」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我站在原地,沒想到對話會這麼快結束。心中那些剛剛鼓起來的勇氣之類的東西,一下子空掉,我感覺自己變成了空殼子。這種感覺混合了一種鬱悶加上屈辱的元素,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有了一個決定。我知道那不明智,但那能讓我好受一些。三十三、進入深淵的第一層石棉服非常的笨重,穿戴完以後,很像蘇聯衛國戰爭電影裡,在冬天和德國作戰的蘇聯紅軍。加厚的防毒面具是看著讓人不舒服,但是想到下面的環境,讓我穿得再厚我也沒有異議。裴青很瘦,體力不行,穿戴整齊了已經氣喘吁吁,面色蒼白,但他的表情非常鎮定,他好像可以忽略這些困難。看他的表情,我莫名地覺得心定,他完全不緊張,我怎麼可能被書呆子看扁。上頭還想派工程兵跟我們下去,裴青拒絕了。這時水壩已經關了三天水閘,下面的水霧果然淡了很多,裴青的信心更加堅定了,要下去的前一刻,他戴上防毒面具,看了我一眼,說道:「希望你別後悔。」「怎麼,你也會怕我怪你嗎?」我道。「不,你沒那個機會,那個時候你已經變成粉蒸肉了。」他道:「我們會活著回來的,但是,也許下面的情況很不一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死都不怕還廢話什麼。」我心中暗罵,王四川幫我最後整了一下衣服,拍了拍我:「自己當心點。」我點頭,做了個一切好了的手勢,還沒說什麼,有人推了我們一把,兩隻腳立刻下去轉了幾個圈,等穩下來,我們已經懸在深淵上空了。狂風襲來,吹得我們直打轉,好在上面有個鎖定的口子,可以鎖住不動,否則我們一定像風車一樣直接被轉死。探照燈從大壩上照來,幾條光柱在我們四周移動,我們上一秒還看到大壩上的人疾呼,下一秒立刻看不到了,下落的速度比我想像的要快很多。我這時已經是完全的後悔,心臟跳得很快,看著順風擺動的腳和下面的濃霧,袁喜樂一下不算什麼了。媽的,我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去啊。我鄙視自己的時間不到半分鐘,已經降入到霧氣里,並不是太濃,我能聽到裴青緊張的呼吸,我們不能對話,風太大,一說話就被吹走,於是給他打了個手勢,讓他鎮定。他看了看手錶的溫度表,溫度並沒有上升,探照燈已經非常朦朧,並且很快看不見了,我們打開手電,四周的黑暗逼來,最後只剩下我們的手電光。但凡是經過那種環境的人,終生都不會忘記,在一個絕對黑暗,狂風四起的巨大空間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被掉在半空,這種感覺太魔幻了。我剎那間在想,我在一個什麼地方?如果我忽然失憶了,我可能死也無法想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繼續向下,風開始變小,四周非常的安靜,手電能找到周圍的霧光,好像自己陷進了一團棉花里。慢慢地,我和裴青開始吧注意力放在溫度計上,即使本來已經被石棉衣捂得大汗淋淋,我們還是感覺到溫度開始明顯上升了。「小心,如果還有蒸汽,立即剎車。」他道。我沒理他,只是看了看壓力表,準備打信號彈,一摸出來發現上面全是水珠。「霧氣太濃也會造成呼吸困難,到一定程度是打不出貨的,就算發射出去了,它也不會亮。」他道,「有用早用了,早就說浪費時間。」溫度已經升高到七十攝氏度,我已經想脫衣服了,但我知道石棉服已經在隔熱,脫了可能更熱,而再穿回去就沒用了。裴青這時拉了剎車,好像考慮一下,如果溫度繼續升高,我們是否要放棄下落。在他看溫度計時,我忽然看到下面的繩索上,粘著什麼東西,手電照去,我立刻發現,那是一個「人」。這個人好像已經完全被燙熟了,幾乎縮成了一團,無法辨認是誰,他和整個鋼纜已經黏成了一體,很多肉汁像蠟一樣淌了下來。我有點想吐,也不知道是怎麼忍下來的,裴青的面色我看不清楚,他不想說話,想必也不好受。「怎麼辦?」裴青問我。我道:「他死在這裡,說明以前這裡的溫度非常高,現在只有七十度,說明溫度確實降低了,你的推論是正確的。」「我是說,這東西會擋住我們的滑輪的。」裴青道,「要想辦法把他弄下去。」我聽著心裡有些不慡,這到底是我們的戰友,說這話顯得太過功利了。但是我也知道即使責備裴青也沒有用處,他腦子裡恐怕只有他的學術勝利。而且說的是對的,其實這時我們沒時間感慨。我用手電照著那人和鋼纜的接觸面,知道普通的辦法很難把他和鋼纜分開,只能把他的手腳切斷,然後用刀去割。這個是很棘手的活兒,裴青肯定是不行的,我對他道:「你等一下。」說著翻身用雙腳鉤住上面的鋼纜,然後解開了自己的保險扣,放到了鋼纜上。鋼纜因為我的動作開始晃動,加上我的離開,裴青的弔扣一下失去了平衡,晃動下他嚇得面色蒼白,連忙喊叫小心。晃動也讓我有點心慌,不過想起鋼纜的粗細我心裡升起底氣,開始在晃動中爬向那具屍體。爬近了看屍體更加可怕,他的臉朝向鋼纜的上方,嘴痛苦地張開著,但是五官全部熔成了蠟,頭髮全部貼在熔化的臉上,狂風中顯得異常詭異。「對不住了。」我閉了閉眼睛說道,然後背過衝鋒鎗,開了三連射,小心翼翼地瞄準這人的手,兩個三點把他的手打斷。斷手頓時掉入深淵,我換了方向,接著把另一隻手和盤住鋼纜的雙腳打斷。他的腳卻沒掉下去,而是和身體一樣牢牢地粘在了鋼纜上。我知道最難受的關頭到了,把槍收了回去,拔出匕首繼續靠近。爬到屍體邊上,戴著防毒面具,我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不敢想像不戴面具這股味道會是什麼感受。那時候喉嚨膩歪的要命,胃裡一抽一抽的,只好憋著氣用匕首插到鋼纜和屍體接觸的部分用力劃開。那張熔化的臉幾乎和我的臉貼在了一起,我努力不去想他,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大,終於因為他自身的重量,腹部以上黏合的身體被我切開掛了下去,變成了一個倒掛的姿勢。割開的鋼纜處全是油脂,非常滑膩,我解開自己的皮帶扣在鋼纜上防止滑落,繼續往下爬了一點去割腹部以下的部分。因為有上半身的重量掛在下面做牽拉,割掉一點屍體就繼續往下翻一點,方便了不少,只割了幾下,屍體和鋼纜黏結的部分就開始撕裂,搖搖欲墜起來,我上去推了一把,屍體以下脫離了鋼纜。在那一剎那,我看到屍體翻出後,剛才被屍體覆蓋的部分鋼纜上,忽然出現了一圈黑色的東西。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被綁成一個大捆的手榴彈,被一條軍用皮帶綁在鋼纜上。同時我看到一條繩子從這捆手榴彈的發火蓋上引了出來,另一邊在空中飄蕩,竟然連著那具下落的屍體。我花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頓時大驚失色,身體馬上繃直了,接著手榴彈的發火蓋幾乎瞬間被全部拔了出來,開始冒煙。三十四、墜落我離那捆手榴彈幾乎只有一條手臂的距離,只要一爆炸我立即會被炸成肉泥。這種木柄手榴彈頂多只有六秒的緩衝時間,說不好什麼時候就炸了,這麼短的時間,別說在鋼纜上,在平地上我也什麼都做不了。但我還是瞬間作出了一個反應,一下把腳伸上了鋼纜,然後用力往那捆手榴彈踹去,手榴彈是用皮帶捆在鋼纜上的,肯定不會太牢固。連踹了兩腳,手榴彈沒被踹出去,只是順著鋼纜被我踹得往下滑了一點,還卡在那雙粘在鋼纜上的斷腳上。我一看,知道自己死定了,翻身開始往裴青的方向狂爬,生死關頭竟然還讓我爬出去兩三米,然後只聽身後一聲巨響,幾乎是瞬間身下的鋼纜蛇一樣的扭了起來,力氣之大好比一條鋼鞭。我整個身體一震,兩條腿和後背同時感覺被打樁機敲了一下,接著好像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拍。幾乎沒有時間感覺到疼,再反應過來我已經被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