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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筆直的走到莫里的攤子面前,停住了。

  他緩緩的站了起來,人又瘦又黑,臉上雖在微笑著,可是掩不住受傷的表情。

  “莫里,我沒有去看你,因為我病了一大場。”我訥訥的解釋著,眼光一下子看住地上,不知再說什麼。莫里仍是微笑著,沒有說什麼。

  這時,我發覺莫里的攤子變小了很多,以前他的攤子架著木板,上面鋪著一層深藍的絲絨,絲絨上放滿了爛若星辰的項練。

  現在,他用一塊破的尼龍布,上面擺了一些化學絨做的廉價小貓小狗,布就鋪在水泥地上。

  乍一看到他現在潦倒的情景,心情恍如隔世,我的眼睛突然濕了。

  “生意怎麼樣?”

  “不太好。”輕輕的安詳的回答我。

  我們僵立了一會兒,過去那條看不見的線已經斷了,要說什麼都像是在應酬似的格格不入。

  莫里對於過去幾個月的遭遇沒有提一個字,更沒有說他曾經找過我們的事。

  “聽說前幾個月你的情形不太好。”我吃力的說。

  “都過去了。”他輕喟了一聲,眼睛倦倦的望著遠方。“你生了一場肝病?”我又說。

  “是。”

  我掙扎了一下,還是很小心的問了他:“要不要錢用?先向我們拿,以後慢慢還。”

  他還是耐人尋味的微笑著,輕輕的搖著頭。

  “這樣好吧,荷西快下班了,我先去接他,再跟他一起回來找你,我們三個去吃飯。”

  他看看他的攤子,猶豫著。

  我轉眼看見另一個女友馬利亞正遠遠的在小公園裡看孩子盪鞦韆,急著向莫里點點頭,說了一句:“一言為定哦!等下我們再來。”

  我很快的跑到馬利亞旁邊去。

  “馬利亞,你看見那邊那個日本人嗎?你去,把他攤子上那些東西全買下來,不要多講,東西算你的。”

  我匆匆忙忙塞了一千塊錢給她,跑到莫里看不見的地方去等。

  馬利亞很快的回來了,嬰兒車裡堆了一大群小貓小狗。“總共才六百多塊,統統的買了,哪!還剩三百多塊。”她大叫著跑回來。

  “謝啦!”我拿了找錢掉頭就往荷西工地跑去。“什嘛!莫里還在這裡啊?”荷西被我拉了跑,我們跑回莫里的地方,本以為他會等著的,結果他已經不見了。

  我沉默著跟荷西回去,夜間兩人一起看電視,很普通的影片,我卻看得流下淚來。

  我欠負了莫里,從他一開始要打折給我的那天開始,我就一直欠著他。當他毫不保留的信賴了我,我卻可恥的將他隨隨便便的忘了。

  那流落的一段日子,他恨過我嗎?該恨的,該恨我的,而今天,他看我的眼光里,竟然沒有恨,只有淡漠和疲倦,這使我更加疼痛起來。

  在一個深夜裡,荷西和我都休息了,門鈴突然輕輕的響了一下。

  荷西看看表,已經一點多鐘了。

  他對我輕輕的說:“我去。”就奔出客廳去應門。我靜聽了一會,荷西竟然將人讓進客廳來了。

  偷偷將臥房門拉開一條fèng,看見莫里和另一個不認識的西籍青年正要坐下來。

  我嚇了一大跳,飛快的把睡衣換掉,匆匆忙忙的迎了出去。

  “怎麼找到的?我忘了把新家地址給你啊!”

  我驚喜的喊著。

  “你的朋友馬利亞給我們的。”

  那個還沒有介紹的青年一見如故的說。

  “謝謝你,一次買去了我一天的貨。”莫里很直接的說了出來。

  我的臉猛一下脹紅了,僵在原地不知說什麼才好。“我去拿飲料。”我轉身奔去廚房。

  “對不起,我們是收了攤子才來的,太晚了。”我聽見莫里對荷西說。

  “這是夏米埃,我的朋友。”他又說。

  我捧了飲料出來,放在茶几上,莫里欠了身道謝,又說:“我是來告辭的,謝謝你們對我的愛護。”

  “要走了?”我有些意外。

  “明天下午走,去巴塞隆納,夏米埃也一起去。”

  我呆了一會,突然想到他們可能還沒有吃飯,趕快問:“吃晚飯好嗎?”

  莫里和夏米埃互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的笑,也不肯說。

  “我去弄菜,很快的。”我趕快又奔進廚房去。在心情上,我渴望對莫里有一次補償,而我所能夠做的,也只是把家裡能吃的東西全部湊出來,擺出一頓普通的飯菜來而已。

  在小小的陽台,桔紅色的桌布上,不多時放滿了食物。“太豐富了。”莫里喃喃的說。

  這兩個人顯然是很餓,他們風掃殘雲的卷著桌上的食物,夏米埃尤其是愉快非凡。

  哀愁的人,給他們安慰,飢餓的人,給他們食物,而我所能做的,為什麼總只是後者。

  “莫里常常說起你們。”夏米埃說。

  我慚愧的低下了頭。

  “你們哪裡認識的?”荷西問。

  “在牢里。”夏米埃說完笑了起來。

  “兩個人都在街上賣東西,流動執照沒了,被抓了進去。要罰錢,兩個人都沒有,後來警察把我們關得也沒意思了,先放了我,我出去了,想到莫里一個異鄉人,孤伶伶的關著實在可憐,又借了錢去付他的罰款,就這麼認識的。”

  夏米埃很親切,生著一副娃娃臉,穿得好髒,就是一副嬉皮的樣子。

  “很慘了一陣吧?”我問。

  “慘?坐牢才不慘哪!後來莫里病了,那時候我們白天批了一些便宜玩具來賣,還是跟店裡欠的,賺也賺不足,吃也吃不飽,他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下來了,倒在街上,我送他去醫院,自己又在外面大街小巷的賣貨張羅錢給他看病,那時候啊,又怕警察再抓,又擔心莫里發神經病,老天爺,怎麼熬過來的真是不知道,莫里啊,有好一陣這裡不對勁——。”

  說完夏米埃用手指指太陽穴,對莫里做了一個很友愛的鬼臉。

  我聽著聽著眼睛一下子濕了,抬頭去看陽台外面,一輪明月正冉冉的從山崗上升出來。

  夜風徐徐的吹著,送來了花香,我們對著琥珀色的葡萄酒,說著已經過去了的哀愁,此時,我的重擔慢慢的輕了下來。

  如果說,人生同舟過渡都算一份因緣,那麼今夜坐在陽台上的我們,又是多少年才等待得來的一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舉起杯來,凝望著眼前一張張可親的笑臉,心裡不再自責,不再悵然,有的只是似水的溫柔。

  臨去之前,莫里從口袋裡掏出一把一把桌球大小的小貓小狗來,夏米埃又抓了一把小黃雞給我們。

  “還可以留著賣嘛!”我說。

  “我們有自己的路線和手藝,巴賽隆納去添了貨,再從頭來過,這東西不賣了。”莫里說。

  “錢夠嗎?”我又關心的問了一句。

  “不多,夠了。”

  我們執意要送他們回港口去,這一回,他們居然睡在一間打烊的商店裡。

  荷西與莫里重重的擁抱著,又友愛的拍拍夏米埃。輪到我了,莫里突然用日語輕輕說:“感謝你!保重了。”我笑著凝望著他,也說:“珍重,再見!”接著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一如初見他的時候一樣。

  在回家的路上,荷西突然提醒我:“明天約了工地的老守夜人來吃飯,你沒忘了吧?”

  我沒有忘,正在想要給這個沒家的老人做些什麼西班牙好菜。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深藍色的夜空里,一顆顆寒星正向我眨眼呢!

  永遠的馬利亞

  當我從蘭赫先生的辦公室里出來時,恰好看見荷西正穿過對面的街道向我迎了上來。

  “可不可怕,蘭赫說,那邊公寓非派一個清潔工給我們呢,難怪房租要貴那麼多。”我晃著已拿到手的新家鑰匙,報告大新聞似的說著。

  “啊!”荷西無所謂的漫應了一句。

  “說是房租內有三千塊是工人錢,三十家人,攤了四個工人,每天來家一兩小時。我跟蘭赫說,這種事情我可不喜歡,他竟然說不喜歡也沒辦法,這是規定。”我不太高興的又在嚕嚕嗦嗦,一面用力打了一下路旁的一棵玫瑰花。

  荷西並沒有回答我,在空曠無人的路上,他開始對著空氣,做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可怖表情,手掌彎彎的舉著,好似要去突擊什麼東西似的,口中微微的發出好兇的聲音,狠狠的說著。

  “小時候,幾乎每一個帶我的傭人都知道怎麼欺負我,屁股上老是給偷掐得青青紫紫的,那時候膽子小,吃了她們多少苦頭都不敢告狀。嘻嘻——想不到二十年後也有輪到我回掐女傭人的一天,要來的這一個,不知是肥不肥,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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