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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不在那兒,在南美吧!在那個亞馬遜河區的熱帶雨林中。

  是我的朋友,那個,在另一張南美掛氈的照片故事中提到的朋友——他在以色列。是他,聽到了我的歌。那時候,我猜,他眼眶差一點要發熱,因為離開鄉土那麼遠。

  回來時,我們都回返自己的鄉土時,我給了他一張秘魯的掛氈。他,給了我一隻以色列買來的孔雀。然後,把這個歌的故事,告訴了我。

  一九八九年,如果還活著,我要去以色列。在那兒,兩家猶太民族的家庭,正在等著我呢。

  小船ECHO號

  這隻小船放在櫃窗里,我每天去郵局,就會經過它。那時,住在大西洋中一個美麗的海島上,叫做丹娜麗芙。那是先生第一次做“海邊景觀工程”,心情上非常愉快。我們的工程,是做出一大片人造海灘來,給遊客多一個去處。

  在那時候,我一直是扎辮子的。全十字港的店鋪大半認得我,因為那一帶可以說中國人是極少的。

  有一天,又經過這家賣小木娃娃的商店,在裡面逛著逛著,那位店員小姐突然說:“喂,你看,這個娃娃也綁辮子吔。跟你好像。”

  我一把將娃娃拿起來,看見船底貼著一小片金色紙,上面寫著:“MADEINTAIWAN”。發覺是自己故鄉來的東西,這才笑著說:“真的很像。”

  那天晚上吃飯,我就去跟先生講這個划船的娃娃,又講了什麼台灣、什麼外銷、什麼東、什麼西的,胡鬧講了好一些閒話,就去床上看書去了。

  那一陣我正熱心學做蛋糕,每天下午烤一個出來,自己怕胖不吃,是做來給先生下班吃的。

  每天做出不同的蛋糕,變來變去,先生很幸福的樣子,每次都吃得光光的。

  就在我講了那個娃娃船沒幾天以後,照例在下午去開烤箱,那個烤箱裡,穩穩的坐著這條船。我抓起來一看,那個娃娃的腳底給畫上了圓點點,小船邊是先生工工整整的字跡,寫著——一九七八—ECHO號。

  我笑著笑著,用手使勁揉麵粉,再跑到教我做蛋糕的比利時老太太家去,借了一個魚形圖案的模子來。

  那一天,先生下班回來時,我也不說什麼,低頭去穿鞋子,說要一個人去散步啦!

  那個飯桌上,留著一條好大的魚形蛋糕,旁邊的ECHO號靜靜的泊著。

  等我從圖書館借了書再走回家時,先生睜大了眼睛對我說:“了不得,這艘小船,釣上來好大一條甜魚,裡面還存著新鮮奶油呢。”

  飛鏢

  有這麼一個故事。

  一個寡婦,辛辛苦苦守節,將幾個孩子撫養長大。她,當然也因此老了。

  在她晚年的時候,說起往事來,這個寡婦向孩子們展示了一百枚銅錢。說,這些銅板,每天深夜裡被她散撒在房間的床下和地上,而她,趴著,一枚一枚的再把它們從每一個角落裡撿回來。就這樣,一個一個長夜啊,消磨在這份忍耐的磨練里,直到老去。

  以上這個故事,偶爾有朋友來家中時,我都講給他們聽。然後,指著那個飛鏢盤,以及那一支一支完全被射中在正中心的飛鏢,不再說什麼,請他們自己去聯想。

  就因為我先講那一百枚銅錢,再講這個飛鏢,一般人的臉上,總流露出一絲不忍,接著而來的,就是一份憐憫——對我的那一個一個長夜。

  他們不敢再問什麼,我也不說。

  萬一有人問——從來沒有過。萬一有人問:“這就是你度過長夜的方式嗎?”我會老老實實的說:“完全不是,只不過順手給掛上去的罷了。”

  那一百枚銅錢和那個寡婦,我一點也不同情她——守得那麼勉強,不如去改嫁。

  那又做什麼扯出這個故事又把它和飛鏢聯在一起去叫別人亂想呢?

  我只是有些惡作劇,想看看朋友們那種不敢不同情的臉色——他們心裡不見得存著什麼同情,也不必要。必要的是,一般人以為必須的一種禮貌反應。這個很有趣,真真假假的。飛鏢試人真好玩,而且百試不慡。

  紅心是我的

  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這種石頭是用什麼東西染出來的。如同海棠葉大小的平底小盤裡躺著的都是心。

  那個不說話的男人蹲在地上,只賣這些。

  世上售賣心形的首飾店很多,純金、純銀、鍍金和銅的。可是這個人的一盤心特別鼓,專注的去看,它們好似一蹦一蹦帶著節奏跳動,只怕再看下去,連怦怦的聲音都要聽出來了。

  我蹲在地上慢慢翻,賣的人也不理會,過一會兒乾脆又將頭靠在牆角上懶懶的睡了。

  那盤待售的石心,顏色七彩繽紛,湊在一起等於一個調色盤。很想要全部,幾十個,拿來放在手中把玩——玩心,這多麼有趣也多麼可怕。

  後來那個人醒了,猜他正吸了大麻,在別個世界遨遊。我說減半價就拿十個,他說:“心那裡可以減價的,要十個心放在哪裡?”我說可以送人,他說:“你將這麼重要的東西拿去送人,自己活不活?”我說可以留一個給自己,他說:“自己居然還留下個?!那麼送掉的心就算是假的,不叫真心了。”

  “你到底是賣還是不賣呀!”我輕輕笑了起來。“這個,你買去,刻得飽滿、染得最紅的一顆,不要還價,是你的了。”

  那顆心不在盤子裡,是從身體中掏出來的。外面套的袍子是非洲的,裡面穿的是件一般男子襯衫,他從左邊襯衫口袋裡掏出來的一顆。

  “噯!”我笑了。

  配了一條鐵灰鏈子,很少掛它,出門的時候,總放在前胸左邊口袋裡。

  時間的去處

  在美國,我常常看一個深夜的神秘電視節目,叫做“奇幻人間”。裡面講的全是些人間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當然,許多張片子都涉及到靈異現象或超感應的事情上去。

  一個人深夜裡看那種片子很恐怖,看了不敢睡覺。尤其是那個固定的片頭配樂,用著輕輕的打擊樂器再加時鐘嗒、嗒、嗒的聲音做襯出來時,光是聽著聽著,就會毛髮豎立起來。

  我手中,就有一個類似這樣的東西。

  是以前一個德國朋友在西柏林時送給我的。一塊像冰一樣的透明體,裡面被壓縮進去的是一組拆碎了的手錶零件。

  無論在白天或是晚上,我將這樣東西拿在手中,總有一種非常凝固的感覺在掌中如同磁鐵似的吸住我。很不能自拔的一種神秘感。

  我是喜歡它的,因為它很靜很靜。

  許多年了,這塊東西跟著我東奔西跑,總也弄不丟。這與其說是我帶著它,倒不如說,是它緊緊的跟著我來得恰當。

  有一年,在家裡,我擦書架,一不小心把這塊東西從架上的第一層拂了下去。當時先生就在旁邊,他一個箭步想衝上來接,就在同一霎間,這塊往地上落下去的東西,自己在空中扭了一個彎,啪一下跌到書架的第三層去,安安然然的平擺著,不動。

  我是說,它不照“拋物線”的原理往下落,它明明在空中扭了一下,把自己扭到下兩層書架上去了。這是千真萬確的。

  先生和我,看見這個景象——呆了。

  先生把它拿起來,輕輕再丟。一次、兩次、三次,這東西總是由第一層掉到地上去,並沒有再自動轉彎,還因此摔壞了一點呢。

  那麼,那第一次,它怎麼弄的?

  從那次以後,我就有點怕這塊東西,偏偏又想摸它;從來捨不得把它送人。

  那些靜靜的手錶零件,好像一個小宇宙,凍在裡面也不肯說話。

  寫到這兒,我想寫一個另外的故事,也是發生在我家中的。這個故事沒有照片,主角是一棵盆景,我叫不出那盆景的名字,總之——。

  在我過去的家裡,植物長得特別的好,鄰居們也養盆景,可是因為海風吹得太烈,水質略鹼,花糙總也枯死的多。而我的盆景在家中欣欣向榮,不必太多照拂,它們自然而快樂的生長著。

  每當有鄰居來家中時,總有人會問,怎麼養盆景。那時候我已經孀居了,一個人住,不會認真煮飯吃,時間就多了一些。我對鄰居說,要盆景好,並不難,秘密在於跟它們講話。“跟盆景去講話?!”鄰居們大吃一驚。

  “我沒人講話呀!”我說。

  說著說著,那一帶的鄰居都去跟他們的盆景講話了。

  我跟我的盆景講西班牙文,怕它們聽不懂中文。

  就在一個接近黎明的暗夜裡,我預備睡了,照例從露台吊著的盆景開始講,一棵一棵講了好多,都是誇獎它們的好話。

  等我講到書架上一棵盆景時,它的葉子全都垂著,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我一看就忘了要用鼓勵的話對它,就罵:“你呀!死洋怪氣的,垂著頭做什麼嘛?給我站挺一點,不要這副死相呀!”

  那個盆景中的一片手掌般大的葉子,本來垂著的,聽了我的好罵,居然如同機器手臂一樣咔咔、咔咔往上升,它一直升,一直升,升到完全成了舉手的姿勢才停。那一個夜晚,我被嚇得逃出屋去,在車子裡坐到天亮。等到早晨再去偷看那片嚇了我的葉子;它,又是垂下來的了。第二天,我把這盆東西立刻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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