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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沒有真正幫助過什麼人,到現在為止,我能做的,都是我願意做的。”

  從撒哈拉回來,為了節省旅費,買的是半價優待的漁民機票。

  飛機的行程是非洲——馬德里——日內瓦——瑞士——雅典——曼谷——香港——台北,剛開始,漁人羞澀、自卑,不敢跟她打招呼,也不敢說話。

  她慢慢和他們交朋友,他們每個人都有很多可愛的小故事。

  有人說,你不要跟漁民一起走,他們素質太差,同行是很辛苦的。她卻認為,漁人給了她很多啟示和感動。“雖然,我一直強調自己是一個沒有階級觀念的人,可是,你生下來就被定在一個階級了。要打破這個階級,可以,要了解這個階級,就不容易。”她有點感傷。“‘謝謝你’、‘再見’、‘你好’,這些都簡單,但是你在這個階層的時候,絕不會嫁一個階層比你低的人。”

  “在國外,漁人、農民里可以產生詩人、哲學家,而我們的漁人、農民為什麼不能產生詩人、哲學家?他們對於自己的本身,有的只是自卑和不滿,對他們的孩子,儘可能不要他再下海下田了,這種職業,對他們不是驕傲。”她非常認真:

  “我們能不能想辦法糾正這個觀念,告訴他們,你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和總統一樣的了不起!告訴他們,不應該這麼自卑,你對社會的貢獻,不比別人少!”

  她也被瑞士航空公司空中小姐的服務態度感動了。漁人難免髒,難免帶點魚腥味,他們也不知道守秩序;英文、法文、德文,一句也聽不懂,但是她們耐心的拿著咖啡和茶比較,讓他們選擇,一個個的幫他們系好安全帶。

  因為冷,她向空中小姐要了一床毯子,而拿來的是十五床毯子。漁人以為是台布,統統鋪在桌上,空中小姐說,這是蓋在身上的,啊,原來是蓋的,漁人高興的蓋在身上。“這真是一種了不起的敬業精神,一種偉大的愛心,她們的笑容是那麼自然,完全不勉強,”她頓了頓:“真正有智慧的人,一定是仁慈的。他們的教養,出自心底。”

  到了香港機場,看見自己中國人的態度,卻令人痛心疾首。

  漁人要上洗手間,嫌髒,統統不准進。

  “一個漁人對我說:‘他不許我大便。’我就說,‘你進去,這是公共洗手間,為什麼不許?’”

  漁人去了三次,都被拒絕了,只好坐著等,過了兩小時,快哭了,又找她訴苦。

  “你們有十五個人,可以跟他打呀!”她很憤怒。“這個時候,我就想,自己的同胞為什麼不知道愛護自己的同胞呢?難道五千年文化,把我們民族的劣根性變本加厲了嗎?”

  她是激動的,而我,竟有無言以對的愴痛。

  “在生活上,我是一個賭徒,從小,冰淇淋我是不買的,我一定要打出一個天霸王來,而我發現的一點是,你做的事情,只要盡力去做,就能做到。你要移山,山不過來,你說,過來!它就會過來。當然,這是一個很大的比喻,但是,我始終對自己有著信心。”

  她似乎在下結論了:“你要贏得你的人生,你就不能患得患失,是不是能夠贏,你盡可去賭,只要不把性命賭掉,可以一賭再賭。

  “我的賭,是一個正當的賭,我付出了努力,我不是郎中,也不投機取巧。我的賭,是今天有一毛錢我就打天霸王,沒有,我就不能打天霸王。知己知彼,戰無不勝。”

  在她三分之一人生里,下過多少賭?又贏了多少次?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說:“你的失敗,比你的成功,對你更有用!”

  “我之所以寫作,也只是有感而發。我的文章,也就是我的生活,我最堅持的一點是我不能放棄赤子之心,至於文章的好壞,毫不在意。”

  她不願意廣大的讀者群渲染她,“做一個特殊的人,是最羞恥的。”

  “我是一個像空氣一樣自由的人,妨礙我心靈自由的時候,絕不妥協。”

  眼中的三毛,不只一名大漠俠女,也不僅是環繞在愛情、夢鄉與詩情里的白雪公主。我真正的感覺是:這樣的朋友,相識恨晚!

  訪三毛、寫三毛

  文/心岱

  之○

  外邊的雨猛敲起玻璃窗,像個粗魯的訪客,誰也不知道它為什麼突然闖了進來,那樣氣急敗壞的吼叫;我先被趕進計程車裡,然後避到一幢大樓。這幢大樓矗立在城市的一隅,跟其他的大廈相同,也瀕臨車群川流的街道,但因為獨具了另種氣勢和風格,總讓我感覺它是貼在宇宙頸間的一塊琥珀,閃閃射出尊貴的華光。當人們仰視它的時候,卻又能嗅到泥土般親切的氣息。

  我常常很偶然的來到這裡,現在純粹是為了躲過那雨的急追。踏上迴旋的梯階,我向著一堵相當厚實穩重的大門跑去。雨打濕了我的臂膀,使我隱隱感到涼意和不安。但覺得自己被快樂擁抱,緊緊擁抱。我從不企盼這裡屬於我,就如同這座城市不是屬於我一樣。然而,我卻能恣意的去愛它們,用我整個胸懷的熱情,於是,我感到它們包容了一切,給我生命,給我溫暖,給我成長。

  步上最後一階,我驚訝大門是洞開的,似乎刻意迎著我,我猶豫了會兒,伸手去按鈴,但裡面好像並沒有人,我等了約莫三分鐘,便逕自進去室內。這是一間布置相當典雅,且頗為華貴的大房間,呈U字形。左邊是一列高背椅圍繞著橢圓形的會議桌,右邊是一張私人的辦公桌,中間則安置了與整幢樓相配色調的沙發,洋溢了一種溫厚、舒適的氣氛。

  顯然,主人不在家,他為何讓門開著?他知道我要來到嗎?還是這幢樓等待著的是另一位訪客?我為自己的貿然感到羞赧,趕緊從沙發跳起來,把目光停在壁上掛的幾幅畫,這裡的主人是一個謎樣的人物,我無法洞悉他的年齡、生活,甚至愛惡,他向來獨來獨往。我僅能了解的,除了他待人和善、坦誠之外,就是他有一雙特殊的眼睛,敏銳而深沉,看得遠,看得透。他能很俗世,也能很高超;對於好的藝術品,他懂得追求、收藏;對於富藝術稟賦的人才,他更懂得發掘、培植。我流連在這主人的畫廊、書廊,感受著他那種胸襟與魄力所給予一個藝術熱愛者的撞擊、激動。

  雨不再暴跳了,它們在窗前垂成一幕珠簾,溫馴地擋遮了我的眺望。我不知道為何忽然有點焦慮;當我想取一本書來讀,以便填塞在一幢大樓里獨處的空曠時,赫然發現兩張靠在書櫃下方的畫,我停了伸出的膀子,一下了蹲坐在地上,有趣的瞪著這兩張風格互異的畫。對於繪畫藝術,我僅止喜歡,談不上欣賞;這兩張畫之吸引我,並非我認為好或者不好。初時,是它們那被擱置的姿態使我感到滑稽。它們的模樣是剛從裱裝店裡出來,歪在樹幹等待風乾的閒散。事實,它們都是尚未裱裝,連框子也沒上,甚至看得出有些兒風塵。我望著它們,竟又聯想起一雙流落異鄉的浪子,他們甫跳下火車,兩張還稚氣的臉脹滿了追索青春、理想的色彩,他們依著路旁的電桿,匆匆促促地瞌睡了。

  這樣的印象和輪廓,愈發牽引我向似曾相識的熟稔。我定神的凝視其中一幅油畫,它是用一塊塊橙紅的油彩將畫布塗得滿滿的,看似非常抽象,但作者利用幾道黑色的線條又把這整片橙紅分隔得十分具象。無疑的,誰都可能直覺出那是一片被太陽烘曬的荒原,乾枯的樹枝和崩裂的地fèng,教人感到焦慮,甚至憤怒。可是,當這些直覺逐漸沉澱時,仿佛有股暖流游過心底,趕走了那強烈色彩所反射給人的陰影。這才,我發現作者在這幅畫中捨棄對光線明暗的處理,是很刻意的技巧。他在那樣的炙熱中,展現出一種似平面又近立體的世界。我想起海洋的壯闊,想起沙漠的無涯,那何嘗不是我在稚齡時候幻象的一個孤絕的宇宙。當我長成後,我卻曾經嚮往過。如今,我偶然在這畫中尋到了過往的軌跡,我幾乎看得見畫者作畫時的真、純、驕傲。久久,我偏過頭看左邊的另一幅國畫,這幅和油畫風格迥異的國畫具備了完全不同的技法和味道,但有種感覺告訴我,這是出於一個人的手筆,這幅畫的確是國畫中極具常見的題材——戲鴨圖,有別的在於線條富有工筆的達練,卻更見潑墨的傳神。更可貴的是畫者那份追求放任、自由的心性,藉用墨筆,把兩性的和諧與愛表露無遺。適當的留白也顯現畫者具備的稟賦。我念著上面題的詩“沙上並禽池上暝”,還有作者“陳平”的落款。我驚呆了,登時跳了起來,環顧四周,我必要找到一個人,在這幢樓里,讓他告訴我,這陳平是誰?是不是三毛?是不是就是那個寫了一本叫《撒哈拉的故事》的三毛?

  一個人的思維被召喚時,他會顯得多麼智慧和愉快,我的焦慮漸漸被這種感覺淹沒。我猛然明白了一樁事,這房間的大門全然為了我和這兩幅畫的見面而洞開。我的來到或是這主人有意的安排,雨不過是種媒介。它讓我來,也將帶我去,去找到我此刻迫切的企盼。無疑的,藝術品之被肯定,作者的真知是足以探索其價值的根源。我關心這兩幅畫,我自然也關心畫它們的人。

  陳平,我知道我和她不僅僅並立在這幢大樓里,我們應該還有在於任何的角落。

  仿佛進入雨的森林,我可能會迷途,但我深信,那個約會的召喚就像星辰一樣,為我劃定方位,會讓我安然的走出森林的盡頭。雖然我早已離開大樓,可是我還能享受它人給我的種種庇護,它將陪同我直到見到那不相識卻相知的朋友。

  沒有地址,但在城市要尋找大廈並不太困難,儘管這座城已被大大小小的屋廈圍困。大廈是城市唯一的標誌,那麼橙紅是否沙漠的唯一色彩?我的意念被雨渲濡得幾分朦朧。那塊橙紅霎間拓展成一種壯麗,我依憑著它在找尋,由一幢樓轉換到另一幢樓,我的腿很累,滿腔的熱情卻愈燃愈炙,我自信在某種巧妙,我和她將得到約定的結果,那是會面之外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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