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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傭駭笑,「不膩嗎?」

  「只覺美味,怎麼敢嫌三嫌四。」

  「芝子你真好。」

  元東下樓來,「什麼事?」

  「來,元東,幫手切蔬菜。」

  「也好,我來學。」

  一鍋肉湯,很快燉香。

  芝子想起童話中狐狸燉石頭湯的故事,她輕輕說:「一隻狐狸,煮了一鍋開水,放進幾塊石頭─」

  元東接上去,「它說:『這鍋美味的湯,假使有塊肉就好了』。旁邊好奇的狼便加進一塊肉,它又說:『假使有蔬菜,便更好吃』。又有小鹿、白兔替它加進菜蔬,結果湯燉好了,『多麼美味的石頭湯啊』狐狸說。」

  芝子笑了。

  「這個家本來也是一鍋石頭湯,芝子,你帶來了材料。」

  芝子連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他們把午餐搬到花園去吃。

  元東忽然嘔吐。

  芝子說:「啊,這樣難吃。」

  元東忍住笑嘆口氣,「去叫醫生。」

  芝子點點頭,扶元東進屋坐下,立刻打電話叫羅拔臣醫生。

  司機與廚子回來了,一大班人圍著申元東團團轉。

  會挑選他嗎?

  當然不,失去健康,比一無所有更加痛苦,人家可以重頭開始,他卻不行。

  醫生趕到,安慰芝子,「情況可以控制。」

  阿路輕輕說:「我去找經天回來。」

  芝子詫異,「你知道他在哪裡?」

  阿路有點尷尬,「我找找看。」

  芝子馬上醒覺,也許探訪受傷的朋友只是藉口,他真正去的地方,有點曖昧。

  司機出去,芝子本來想偷偷跟著去,搗蛋地拆穿經天,可是她需要留下來照顧申元東。

  醫生診治過之後說,「放心,讓他多休息。」

  芝子點點頭。

  經天匆匆返來,與芝子招呼過,立刻去看望他小叔。第七章  半晌他下來。

  他說:「這陣子他太勞碌了。」

  「也不過是外出散散心。」芝子感喟。

  「可是他動了心,這對他身體來說是很大的負擔。」

  芝子輕聲說:「但是,他根本沒有心。」

  「這裡的心,是指情緒。」

  「你看,中文多複雜。」

  「傷了心,心情壞透了,窩心,熱心,一顆心冷下來。破碎的心,弱小的心……都同一顆心有關,七情六慾,都算上心的帳。」

  「心還有債。」

  「西方人替一顆心畫上了雙翼,隨時會得飛走。」

  「疑心,」芝子說:「失心瘋,心結解不開來,啊,全關乎一顆心。」

  「其實心臟不過是一隻唧泵。」

  「可是,它一定有某種奇妙的作用,牽動了情緒,所以洋人常說:跟隨你的心。」

  「你可見過真的心臟?」

  芝子搖頭。

  「可以捧在手心裡,羅拔臣醫生說,切除後仍能跳動,似有獨立生命。」

  「心的確是生命的依據。」

  「相信你的心,芝子。」

  芝子一愕,什麼?

  「芝子,你可願意跟隨我?」

  芝子輕輕問;「去哪裡?」

  「天涯海角,芝子,我們流浪天涯。」

  芝子看著他。

  「我會使你快樂。」

  芝子微笑,「這一點我可以相信,女生們一定對你有口皆碑。」

  「芝子,你可是需要保障?」

  「經天,我一聽見居無定所便恐懼得渾身戰慄,我終身盼望便是有一個永久地址,穩固的家,我是一個孤兒,天涯海角對我來說,毫不浪漫,兼且可怕。」

  經天被她說得笑起來。

  芝子溫柔地撫摸他頭髮,「你還未決定安頓下來,拖著個女生,多不方便。」

  他握著她的手,「你會等我?」

  芝子故意說:「等到什麼時候?這樣吧,我一邊讀書一邊做事,有空看看你進展如何。」

  經天也笑了。

  芝子問:「你剛才去什麼地方?」

  「口氣像一個母親。」

  芝子笑,「不像妻子已經很好。」

  經天說:「你不會與小叔這樣調笑。」

  芝子答:「這是你的特權。」

  「我訪友後去了一個人工潛水箱接受訓練,看看身體可以去到什麼樣的壓力,而且,不帶氧氣,潛泳五分鐘。」

  「危險。」

  「我成績斐然,你可以放心。」經天說。

  「仍然要當心。」芝子說。

  「事事小心,步步為營,芝子,一個年輕人若真能做到那樣,也十分可悲。」

  「你的話真多。」

  「芝子,你最了解我,答應等我。」

  「我自己朝不保夕,怎樣等人,你還是保持自由身吧。」

  說到這裡,芝子抬起頭。

  喚人鈴響,元東叫人,芝子趕去招呼,他想喝威士忌加冰。

  芝子立刻斟給他。

  「芝子你對我最好。」

  芝子微笑,「縱容你呀。」

  他像是極之口渴,乾了一杯,「再給我一杯。」

  芝子連忙幫他斟上。

  「沒有酒,更不知道時間怎麼過。」

  「這是過渡時期,喝多些無妨,將來痊癒了,可不能放縱。」

  那天傍晚,芝子聽見有人在院子裡絮絮細語,沒進屋來,又似有說不盡的話,這會是誰呢?

  她好奇地走到園子探望。

  她聽到一男一女正在說話。

  男的是經天。

  女的有一頭長頭髮,漆黑烏亮,但是整排發梢卻染成深紫色,非常特別。

  他們背著芝子,芝子坐在不遠的樹蔭中。

  「是,我決定了。」是經天的答案。

  女方說:「我走了以後,不會回來。」

  「我知道。」

  「你不予挽留?」

  經天不出聲。

  「你不再認得我的聲音,你不再憐惜我的眼淚。」

  女子聲音非常悽酸,令芝子動容。

  但是申經天無動於衷。

  芝子學得一個教訓,要是她也遇到同樣情況,千萬不要求情,走就走,不要再回頭說些什麼。

  此刻,她低下了頭,物傷其類,她為那女子難過。

  「你已經變心。」

  呵,又同一顆心有關。

  心變了,無可挽回。

  「聽人說,你愛上你小叔的伴侶。」

  芝子瞪大雙眼,不敢透氣。

  這在說誰?

  呼之欲出。

  芝子一動不敢動,後悔出來偷聽,真沒想到會牽涉到她。

  申經天仍不出聲。

  「你與小叔爭一個女子?」

  經天忽然輕輕說:「你走吧,不要講太多,言多必失。」

  「聽說,她不過是個女傭人。」

  經天拉起她的手,牽到門口,輕輕說:「再見。」

  那女子揚一揚長發,也不再說話,悄悄離去。

  芝子一個人呆坐樹叢,看著申經天迴轉屋。

  她心裡想:「女傭人!」

  受僱來到申家,管頭管尾,做些雜務,叫她走,補三個月薪水已經了不起。

  她黯然,是,這就是她的真實身分。

  同其他幸運的女孩子不同,她們父親是某人,母親又是名媛,父兄叔伯都有來歷,清清楚楚交代。

  她什麼都沒有。

  很久很久之後,女傭出來澆花,看見芝子,「咦,你怎麼在這裡,快進來,等你說話呢。」

  只見經天與他小叔不知在討論什麼。

  經天喜歡啤酒,面前已有好幾隻空瓶。

  芝子輕輕走過去。

  她不說話,替他們收拾一下,把坐墊拍松一點,放在元東腰後。

  又走到廚房,取出水果,她吃起桃子來。

  不發一言,申元東卻覺得無限溫馨。

  「在說什麼?」芝子輕輕問。

  「風花雪月,教壞小叔。」

  「元東不是任何人教得壞。」

  經天說:「傍晚,我想帶小叔去參觀灣區夜生活。」

  芝子笑,「那我可不方便去。」

  「我想不會有問題,我們不過是到山頂去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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