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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它會自動浮游。」

  芝子驚嚇得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

  「芝子,看。」

  芝子自指fèng中看出去,只見他站在機翼上,快樂得像一隻鳥,半刻,又回到駕駛艙,將飛機平安降落。

  芝子只覺唇焦舌燥,雙腿發軟,整個胃部像是反轉,只想嘔吐,但又不敢在眾人前出醜。

  「怕什麼,我背上有降落傘。」

  芝子不去睬他。

  回到家中,她向元東訴苦。

  元東只覺好笑。

  「真是瘋子,神經病。」

  元東笑說:「他們說,一個女孩子控訴男生神經病才是對他有好感。」

  「我真是被那個瘋子嚇得嘔黃膽水,活該他一生沒有女朋友,誰還敢同他出去散心?」

  元東說:「嘿,不知多少女生為他顛倒。」

  芝子說:「自從他搬進來住,永無寧日。」

  「可是要叫他走?」

  芝子忽然覺得自己話說多了。

  元東笑,「家裡有他比較熱鬧。」

  這時,女傭進來說:「芝子,喝碗定驚湯。」

  芝子把那碗苦茶一飲而盡。

  「那神經病呢?」

  「經天梳洗後出去了,說是朋友生日。」

  「他的同伴同他一樣瘋。」

  芝子賭氣上樓去。

  申元東的世界是靜寂的:聽一首歌,看一本書,聊幾句,看窗外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芝子回憶剛才一絲絲棉花似的白雲撲到面頰上的感覺,真新奇好玩。

  整個晚上,她輾轉反側,興奮得難以入睡。

  半夜,到廚房取水喝,發覺經天穿著短褲光著上身在吃消夜。

  他看見芝子,「咦!我以為你睡了。」

  「受驚過度,難以瞌眼。」

  「我向你陪罪。」

  她看著他,嘆口氣,「誰會同你認真。」

  「有,我爸媽。」

  芝子一怔。

  「他們一早放棄了我。」經天黯然。

  「胡說,到了要緊關頭,仍然是一家人。」芝子說。

  「他們對我徹底失望。」經天說。

  芝子溫言安慰:「不會的,你不聽話,他們不高興,下了氣,就誤會冰釋。」

  他忽然握住芝子的手吻一下,「芝子,你真可愛,思想天真。」

  芝子何嘗不知道他家事沒有這樣簡單,可是總得溫言勸慰。

  他們兩人都沒有回頭看,否則,可以看到申元東站在樓梯上。

  他靜靜看這對年輕人絮絮細語,和好如初,她不再怪他是個瘋子,他也不會介意她膽小。

  申元東微笑,轉身上樓,走到一半,停了一停,心中像是有點辛酸。

  稍後,芝子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芝子聽見屋頂有巨大聲響,初時,她以為是打雷,驚醒了,到露台去查看。

  只見經天早已起來,正指揮工人安裝碟型天線。

  芝子連忙披上外衣,「喂,早。」

  經天看見她,也笑說:「你早。」

  「元東可知道這件事?」

  經天蹲下來,「你心中只有元東。」

  芝子看著他,「你這精力過剩,一刻不停的猢猻。」

  「是元東想看歐洲直播足球大賽。」

  芝子說:「聽說歐洲電視上有許多艷情節目。」

  「你比我清楚。」

  申元東已經醒來,聽見他們兩人鬥嘴,不禁好笑。

  自從他倆搬進來之後,家裡熱鬧許多,一早就有人聲,從前,只有開門關門聲,還有,輕悄小心的腳步聲,有時,大半天沒人說一句話。

  經天在屋頂作一個要跌下來的姿勢,芝子不為所動,迴轉房間去梳洗。

  才睡了幾個小時,有點累,但是不怕,喝一杯咖啡,體力又會回來。

  經過元東房間,她推門進去,把藥丸放在當眼的地方,撥好鬧鐘提醒他服用。

  芝子把會客室的長窗打開,隔夜空氣多少有一股霉味,尤其是病人,呼吸帶氣息。

  一抬頭,發覺元東站在門邊。

  她笑說:「你也被吵醒了?」

  他不出聲,早上的芝子清麗如一朵鮮花,素淨面孔,濕發攏在腦後,小小白色襯衣,藍布三個骨褲子,根本不需要任何首飾或化妝品。

  她是清晨,他已接近黑夜。

  芝子說:「請過來服藥。」

  他過去把各式藥丸吞下。

  「經天說你想看球賽。」

  「是,運動場上充滿生氣,公平競爭,各顯才能,代表一個理想世界。」

  屋頂又傳出敲打的聲音。

  「我們避一避。」

  「悠長暑假,不知做什麼才好。」

  芝子像遇到了知音,她說:「你也不喜歡暑假?那時,孤兒院一放假,孩子們紛紛被親人領走,只剩幾個沒人理的孩子,我是其中之一。」

  「啊。」

  「我們打掃課室庭院,幫著洗衣煮飯,可是日長夜短,無法排遣,什麼都做完了,紅日仍然高掛,太陽極惡,曬得人金星亂冒,懨懨欲睡,躺在樹底下盹著了,夢見一個漂亮的太太來領我,說是我媽媽……」

  元東靜靜聽著。

  「後來,也終於長大了,到了十四五歲,知道那夢境不可能實現,於是不再去想它,院方介紹我們到廠家去做暑假工,日子比較好過。」

  忽然有一把聲音接上去:「最怕暑假的應該是我。」

  經天下來了。

  工人們忙著接駁電線,他坐在他們中央。

  「我才怕暑假,父母年年一定要叫我把不及格的功課補回來,真殘忍,三個補習老師車輪戰,累得我痛哭,又自床底把我揪出來,按在書桌前惡補。」

  芝子駭笑。

  「補習完畢又要聽母親教訓,她時時落淚,我到今日也不明白她為何小題大做。」

  申元東笑,「可憐三個最不喜歡暑假的人湊在一起了。」

  經天說:「真奇怪,我們三人性格脾氣其實全部不同。」

  元東看著芝子說:「我們兩人之中叫挑一個,你選誰?」

  芝子一怔。

  經天跳起來,「她怎麼會選我!」

  元東也說:「亦絕對不會選我。」

  芝子笑,「不不不,兩個都好。」

  「有什麼優點,說來聽聽。」

  芝子說:「你們心中都沒有階級觀念,不欺侮人,不喜功利,這都是很難得的質素。」

  經天笑,「原來我有那麼多好處。」

  「是,只可惜停不下來。」

  他看看表,「我又要出去了。」芝子一言提醒了他。

  元東問:「又玩什麼?」

  他笑答:「有一個朋友摔斷雙腿,躺在家裡,怕他無聊,去陪他談天。」

  「怎樣受的傷?」

  「啊,越野賽車不小心翻側。」

  他出去了。

  芝子笑,「物以類聚。」

  元東卻追問:「你還沒有回答我,兩人之中挑哪一個。」

  芝子遲疑,「我哪有資格挑人。」一定不肯回答。

  元東說:「你心底必定有個答案。」

  工人進來說:「天線已經裝妥。」

  電視熒幕上正踢球,綠茵場上你爭我奪,芝子乘機輕輕退出。

  她問自己,會選誰?

  真的沒想過,同申經天一起生活,聽得最多的恐怕是一句「我出去了」,他會什麼都不理:家中經濟、雜務、細節,一於拋諸腦後,回來吃飽了呼呼大睡,一輩子愛玩。

  元東完全不同,他細心、有工作能力、願意照顧人,可惜沒有健康。

  芝子低下頭,兩個都選,抑或兩個都不選?

  這時聽見有人轟隆滑倒的聲音,芝子一顆心像要自胸膛跳躍出來,狂奔出去查看。

  原來是廚子跌倒在地,手中的瓜果蔬菜摔了一地。

  芝子反而放心。

  不是元東就好。

  她扶起廚子,他雪雪呼痛。

  「立刻叫阿路陪你去看醫生。」

  「午餐……」

  「我來做好了。」

  司機一看,「咦,足踝腫了,可大可小。」

  他送廚子往醫務所,芝子幫女傭拾起菜蔬搬到廚房。

  有幾隻桃子摔爛了,芝子不捨得扔,連忙吃掉。

  女傭問:「午餐煮什麼?」

  「煮個羅宋湯吧,那時一個人,做這個湯最方便,一鍋湯連麵包吃足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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