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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母親,她得意百倍,她的命運在她自己手中。

  「要不要同家父舍妹一起晚餐?」

  日朗攤攤手,「衣服都皺了,改天吧。」

  「那我送你回去。」

  孫敏如關上店門上鎖,日朗在街上等他。

  猛然一抬頭,看到滿天星光燦爛,日朗現在對於北半球的星空很有點了解了,只看到天秤座四顆大星正對著她眨眼。

  他倆到停車場各自取了車子。

  隔著大門,日朗就聽見電話鈴響。

  是岑介仁。

  「你同一個孫敏如在一起?」

  焦日朗拉下臉,「你派人盯梢還是跟蹤?岑介仁,你知否每一個人都有隱私權?!」

  「我是為你好,那些公子哥兒,沒有什麼誠意。」

  「我有眼耳口鼻,我分辨得出好歹。」

  「是嗎,那你為什麼看錯了我?」沒想到岑介仁也會自嘲。

  「彼時我年幼無知。」

  岑介仁冷笑。

  日朗補一句:「我們仍是朋友,我沒有看錯什麼。」

  「他們都比我有家底。」

  「他們是誰?」

  「王首文,孫敏如,陸續有來。」

  「誹謗。」

  「日朗,我快要失去你了。」

  日朗不語。

  他又接上去,「抑或,我從來未曾得到過你?」

  「介仁,你到底有無正經事?」

  「有。」

  「快快說出。」

  「依依不捨。」

  日朗溫和地說:「這話呢,換了十七八歲的小女孩,怕不信個十足十。」

  岑介仁清清喉嚨,「日朗,那孫敏如,是一個極精明厲害的股票人才。」

  「又怎麼樣?」

  「他會有內幕消息。」

  「你最近玩股票?」

  「不,我有一個大客戶最愛泡股票市場。」

  「岑介仁,以你目前的身價地位,你不必再討好這些人了。」

  岑介仁卻答:「客戶開心,我亦高興,皆大歡喜。」

  「你想知道什麼?」

  「沒人想撈一筆,只是想拿些彩頭,哪一隻會贏,你同我說一聲,少下些注,玩玩。」

  「你的口氣似賭徒。」

  「你放心,我才沒資格賭。」

  日朗很安慰,現在,她除出范立軒,還有這個岑介仁可以談心事。

  日朗心一動,「介仁,江湖上你廣布眼線,消息靈通,最近可知范立軒在幹些什麼?此人疏於問候,不知在搞啥計劃?」

  「范立軒的事你不知道?」岑介仁可逮住機會大驚小怪了。

  「噫,快告訴我呀。」

  「她找到對象了,沒有向你公開嗎?嘖嘖嘖嘖,對方是名中英混血兒,一表人才,你沒見過?太可惜了。」

  日朗一點兒不受岑介仁挑撥,她一直張大嘴笑得合不攏來,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消息,范立軒又重新投入社會舞台參加演出重要角色,好得不得了。

  待時機成熟,她一定會聯絡好友,公布此事。

  這個階段,不便催她。

  日朗言若有憾地說:「真是,數十年老姐妹,一下子就被拋棄,叫人怎麼甘心呢?喂,也聊了這麼久了,過了十六歲,我很少講電話,可以告退沒有?」

  「那件事——」

  「有機會我一定幫忙。」

  「瞧,」岑介仁酸溜溜,「還是女生有辦法。」

  「那麼有辦法還不是為你岑介仁先生服務,你豈非更有辦法?」

  日朗往往要到這種時分才有時間翻閱當天報紙。

  她先讀世界大事,然後是本地新聞,再閱副刊,最後是娛樂新聞。

  她看到大字標題「新人鄭永心演黃蓉,射鵰重拍有瞄頭。」

  日朗抬起頭來,她當然知道黃蓉是誰,可是這鄭永心是什麼人?

  名字好熟,日朗低下頭去找照片。

  呵,看到了,是她,是打架案中的女主角!

  是那個不羈的鄭永心,女別三日,刮目相看。已經擔任女主角了,說不定一炮走紅,將來他們這些無名的普通人要為那夜的意外津津樂道。

  照片中的她艷光四射,已經有走紅之勢,眉梢眼角,統統有振翅欲飛姿態。說起來很玄,可是鄭永心那自信的笑臉卻叫觀眾知道,她不會叫他們失望。

  她穿著一件緊身裙,這種衣服不知自何處覓來,像第二層皮膚似粘在身上,不過鄭永心的身段無愧這種衣裳。

  這三五七年青春,是她唯一本錢了,如不好好利用,虧欠祖宗。

  待鄭永心再紅一點的時候,焦日朗許會對人說:我見過這個女孩一次,茶餘飯後又多一個話題。

  日朗合上報紙,打一個呵欠。

  普通人也做夢了。

  日朗夢見自己坐在咖啡座,侍者過來說:「焦小姐,有位先生說認識你。」

  日朗抬起頭,意外地說:「老莊,你還沒有走?」

  老莊笑吟吟回答:「我早已回家,現在你不過是夢見我。」

  日朗沒好氣,「你頻頻進我夢來幹什麼?」

  誰知老莊眨眨眼,「這關我什麼事,你問你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是呀,老莊,我的確想念你。」

  「所以晚上夢見我。」他笑嘻嘻。

  日朗看住他,覺得事有蹊蹺,「不,老莊,是你趁夜闌人靜控制了我的潛意識。」

  老莊嘆口氣,「日朗,你這樣想多累。」

  日朗知道她又猜對了。

  老莊的道行比晨曦高出數級,換言之,老莊擁有的儀器十分精妙。

  「老莊,告訴我,那人是不是他?」

  老莊微笑,「什麼人是那個他?」

  日朗沒好氣,「你太知道我說的是誰。」

  「離開地球才三天,已聽不明你們的謎語。」

  「我是不是已經找到他了?」

  「你說呢?」

  日朗清清喉嚨,「我覺得已經像得不能再像。」

  「你滿意就好。」

  「是他嗎?」

  「你說呢?」

  「老莊,去你的!」

  做夢都想拿東西擲他。

  可是像一切好夢,這個夢境也驟然中斷。

  日朗醒了,感覺有些惆悵。

  更不幸的是天尚未亮,一時日朗又未必重新可以睡得著。

  下次,下次她再夢見老莊的話,她會要求與晨曦會面。

  她可以猜想老莊那傢伙會俏皮地打趣:「晚霞怎麼會見得到晨曦?」

  然後一口拒絕。

  夜闌人靜,日朗走到露台去觀景,對面大廈數十個單位多數已經熄了燈,但也有人深宵不寐,一格一格瑩黃的窗戶,裡邊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呵,一個媽媽還在餵孩子吃奶,一位先生終於起來關了電視,那個小女抓住電話不放情話綿綿,後窗眾生相是這個稠密都會的特色。

  他們沒有拉上窗簾,日朗也沒有,看看有什麼關係?因為有個距離,且是另外一條街,正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日朗喃喃自語:「人生路已走了一半,要寫半生緣也該是時候了,可是怎麼說呢,仍然做一日算一日,碰到什麼是什麼,一點打算也無,好不尷尬。」

  像岑介仁,多麼幸運,日朗猜想他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在幼稚園已經指揮如意,努力生財。

  又像霍永錦,她只需按本子辦事即可,父母早就為她編排好一切,嫁妝、事業、前途,稍有不安,儘管回娘家投訴。

  還有那風騷女鄭永心,傳奇的命運向她招手,註定出盡風頭,穿盡華服,萬人注目。

  可是焦日朗的生活就乏善足陳了,悶得要死,選擇有限,無甚變化。

  可是偏偏就是她失眠。

  不過,日朗也慶幸家裡終於清靜。

  幼時父母爭吵,不可收拾,母親總是叫父親滾,父親一手搶過女兒挾在腋下,作為要脅,一手去推開妻子,幼兒驚恐大哭,女人尖叫。

  日朗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一個人要墮落到什麼地步才會與至親婦孺對恃,真是難以想像。

  怎麼做得出來,怎麼對得起自己。

  日朗大概沒得到這個遺傳,她自愛到極點,最氣餒的時候,她還是吸口氣拗著腰向上,決不放棄。整整三年,不避風雨嚴寒,步行來回大學與宿舍之間苦讀,就這樣倒下來,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腳步。

  還有,那累積下來一疊一疊用蠅頭小楷抄的筆記,同學放假,她獨自苦守宿舍的孤清……怎麼可以失態,怎麼可以與不相於的人計較。

  無論誰苦苦相逼,她都不會露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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