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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機載有三十四名乘客和七名機組人員,當飛機於晚上九時十分降落在濟南機場的跑道時,突然失去控制失事,繼而著火燙燒。機場的工作人員馬上進行搶救,其後證實機上四十一名乘客和機組人員中,有三十八人死亡,其餘三名生還者則傷勢嚴重,現正在當地醫院進行搶救。

  遇難乘客中,有四名香港華人和兩名美國人,其他乘客和機員相信都是中國居民。

  據外電報導,美國駐北京大使館已得到兩名遇難美國人的名字,其中一名為女性,現正等待證實其身份和通知他們的親屬。

  "鄧博士在那架飛機上,已證實遇難。至美,太殘酷了,這不但是個人的損失,亦是社會的損失。至美,至美——"

  她怎麼會在那架飛機上?她起碼還有一個月才回來,她去了不過數天時間。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

  總工程師說下去:"她根本不應在那架飛機上,我已著人詳加調查。至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在公在私都是一個大打擊,你的事我知道一點……"

  我非與老魏聯絡不可。

  "至美,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要打電話到鞍山。"

  "我已有答案,她去上海借一個零件,至美,她因工殉職。"

  我閉上眼睛。

  工在人在,工亡人亡。

  有一剎那我還以為她是乘空擋飛下來看我才遇的事。

  淚水在眼皮下湧出。一直沒有哭,只因未到傷心處。

  "至美,請節哀順變。"

  "我要請假。"

  "自然。"他追問,"至美,她有什麼親人在港,你可否代為通知?"

  我點點頭,走出公司。

  心內一片空白,腦中全是與永超共聚的情形。短短的邂逅,剛萌芽的感情,才許下的諾言。

  我掏出手帕抹去眼淚,電梯中有少女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

  在家門遇見小郭。他一臉慘痛的說:"你已知道了。"

  我開門讓他進屋。

  我的動作很鎮靜,比往日更為有條理。雖然我已知道永超遇難是個事實,因為事情來得太快太突然,始終有點身在夢中的感覺。

  刺痛的感覺一時還未傳到神經系統,一直騙自己:說不定會醒來,一覺醒來什麼家都沒有。說不定只是惡夢。

  我問:"飛機是否出事後即時墜毀?"

  "相信是。"

  "那比較好,比較沒有痛苦。"

  "至美。"小郭無限同情。

  我閉上雙眼。

  "至美,一切是註定的。"

  "註定沒有人愛我?"我問,"註定英才要早逝?註定孩子要失去母親?"

  "每一個人的逝世對於一些人來說,都是損失。至美,生老病死是無可避免的事。"

  "太不公平,然則什麼人可以活到八十歲,什麼人只有三十歲?"

  "生命根本是不公平的,至美。"

  我喃喃說:"我說我會等她兩年,我們原本還有無窮歲月可以共度。"

  小郭嘆氣,"有人告訴歐陽氏沒有?"

  我搖搖頭。

  "讓我來通知他。"

  那個小傢伙,以後再也不會有母親關心他的冰激淋是粉紅抑或淡黃色了。

  可憐的他,可憐的我。

  心中悲憤莫名,用力在桌上抄起一團東西,擲向牆角,沉重地將櫥腳擲裂。

  "這是啥東西?"小郭怪叫去拾起。

  我一看,原來就是永超給我帶來的那塊高速銅,又連忙將它搶在手中,不禁當著小郭面聲嘶力竭的慘叫起來。

  小郭保持緘默。

  跟著數天他一直陪我,他真是個朋友。

  "打擊實在太大,"他自言自語,"至美,我了解,我非常了解。"

  但世事並沒有因少了永超而停頓下來。

  張晴同馬利安齊來看我。

  她們想令我振作,一番好意,但我並不需要她們,她們還是天天來,替我做一些食物,清理若干家務。

  我所見馬利安同張晴說:"沒想到他放進那麼多感情,偏偏又寡居。"

  "馬利安,你還是用英文吧。"

  "看至美那個憔悴樣,真似牡丹花下死。"

  "馬利安,你全錯了。"

  "錯什麼?你別看他不聲不響的,感情這麼強烈。"

  "他一連失去兩個心愛的女人,馬利安,我們換一個題目,他會聽見的。"

  "鄧博士——"她還想說什麼。

  "馬利安。"

  馬利安終於沉默下來。但過十分鐘她又說:"我母親說,只有怨偶才可以畢生痴纏下去,真正相愛的男女,總不得善終。"

  張晴沒有再搭嘴。

  在潛意識中,我總不認為永超已經不在人世。

  每次電話響,我認為取起聽筒便可以聽到她的聲音,我想說:"永超,開什麼玩笑嘛,還不快回來?大家都等你呢。"

  歐陽來找我,他雙眼紅腫,形容萎靡。

  他說:"官司也不用打了.再也沒有人同我爭孩子,我跟她說,讀科學的人那麼多,那裡就非要你不可呢,要回去出力,要看定了再說,但她是那麼堅決倔強,一點商量餘地沒有,自意見分歧至她蔑視我獨善其身……一直我都不明白,你明白嗎?"

  我明白。

  "為了一種配件,她這次失事只是為了去找一種配件,多麼大的浪費!"

  他用拳頭擂著桌子,指節發紅,他渾然不覺,他是一個好人,對她情深一片。

  我沒有出聲。

  現在孩子名正言順的歸給他。

  小朋友穿水手裝,十分神氣。他並不像永超,但我仍不敢注視他,怕鼻子發酸。

  歐陽來收拾永超在公寓中剩下的雜物,睹物思人,非常悲傷。

  我與孩子並排坐著,木無表情。

  性格控制命運,永超如果決定住在老好聖他菲,沒有回去,起碼可以活到一百歲,看著這個頑皮的小東西結婚生子,子又生孫,孫又生子。

  人總會死的,對她本身來講,並沒有什麼,但對她親人所造成的痛苦與損失,簡直非筆墨所能形容。

  孩子忽然開口同我說話:"爸爸說,媽媽已經去世。"

  我很驚訝,沒想到豆子那麼大的小人兒,會得用那麼深奧的字眼,我一直以為他不會說話。

  我很悲切,只得點點頭。

  "爸爸說,我們再也見不到去世的媽媽。"

  我的鼻骨像是中了一拳,直酸到腦門上去。

  "是的。"

  "怎麼會?"孩子不服氣的問我。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我要媽媽回來。"他提高聲音。

  我滿以為他會伸腿來踢我,叫我替他找回媽媽。但沒有,大概精靈的他也了解到我們無能為力。

  他飲泣起來。

  這么小的人,這麼懂事,七情六慾已在他體內生根,他已離不了紅塵,我悲從中來,將他抱在懷中,兩人毫無顧忌的擁抱著落淚。

  我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已經足夠,我們兩人都愛永超。

  也許再隔十多二十年,我們會得有機會再見面.會得說起往事,我要好好記住這個小朋友的名字,以便日後相認。

  歐陽收拾完畢,拿起箱子。

  "你即時回去?"

  他點點頭。

  "你已通知鄧家?"

  "一切手續已經辦妥。周,謝謝你。"

  我與他握手。

  小孩與我依依不捨,一時間沒回到他父親的身邊。

  歐陽說:"他挺喜歡你。"

  我有點安慰。

  "這孩子脾氣有點古怪,不容易與人接近。"

  孩子沉著臉聽兩個大人說話。

  "沒想到趕來只能見到永超最後的一面。"

  但他還有永超的骨肉。我黯然。

  "再見。"他說。

  還能再見嗎?在什麼地方?我與永超還能再見嗎?

  我送他們出去,一直等他們上了車。

  小郭在我身後出現,神出鬼沒的拍我的肩膀。

  我看他一眼,默默無語。

  "聽說你要搬家?"

  我稱是。

  "在此地住了幾個月,全為鄧博士?"

  我點點頭。

  小郭這個人,看朋友上演七情六慾,恍如親身經歷,見過鬼怕黑,他也不敢同異性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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