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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手實在是不夠,但選擇適當人才談何容易,既得有真才實學,又要志同道合,薪酬並非重賞,哪裡去找一隊兵來開荒。這是真的吃苦,同溜達旅行觀光大不相同。

  我獨自坐在永超的客廳中很久很久,孤寂無比,書報雜誌全部讀完,山窮水盡,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打發才好睡又睡不著,又無雅興散步,聽音樂嫌吵,靜坐嫌悶。

  忽然想起那位抱怨時間太多的先生,言之有理。

  終於我回自已的家吃酒。

  永超並沒有向我道歉,她認為我會明白,我也認為利璧迦會明白。

  我到新宅子去看新裝的燈。明明由自己精心挑選,裝上去之後卻不是那回事,我只遲疑一刻,便決定拆下來換。由此可知舊屋子有利璧迦多少心血,我坐在空屋內撐著頭沉思,我競不記得舊屋用的是什麼燈。小郭說得對,我根本不似住在那間屋裡的人,我不配。

  利璧迦應當離去,她有權追求幸福。

  一個人在一生之內做好一件事已經足以自豪,得隴望蜀誠屬不智。

  好母親不是好工程師,事業有成就的人不一定是好丈夫。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而每個人每日只得二十四小時。

  我當然不是好丈夫,好的男人在婚後必然要事事以女方為重,關注她的起居飲食,經濟及精神上的需要。幫助她培養各方面的興趣,甚至是事業。在人前維護她,為她爭光,隨時站起來為她拼命,不惜得罪親友。看重她娘家的人,有必要時出力出錢,處處扶一把,不問報酬。有孩子的話更應供給他們世上最好的一切,做一條孺子牛……

  我一樣也做不到。

  你可以說我是個人才,我的職業高尚,性格可靠,為人老實正經,但這對於我的妻璧迦有什麼益處?我是一個陌生人。

  對於婚姻,我根本從頭到尾未曾投入過。

  利璧迦沒有留下來,與我雄辯,細數我的不是,實是她的智慧,何須呢,她已經心死,即使我改過,她也不再稀罕,在這種情況下,當然走為上著。

  這是最聰明最乾脆的做法.緣分已盡,多說無益。

  她已經盡了力。

  我同裝修師傅說我已沒有主意。白色吧,利璧迦最喜黑白兩色。

  "浴間全部白色?"

  "噯噯。""窗簾也是?"

  "噯。""總要找種顏色沖一衝。""隨你意好了。""周先生,只怕做出來不合你意。"

  "不要緊,可以從頭來過,除了生命之外,一切可以從頭來過。"

  我長長嘆一口氣,離開新屋。

  再也沒有辦法收拾舊山河,一次又一次。希望證明沒有她也能活得更好,一次又一次半途而廢,不如順其自然。

  工作進度暢順,永超心情愉快。她探頭進我的房間:"怎麼,寂寞?張衛兩位小姐到什麼地方去了?"

  她們才不重要。

  "你有話同我說?"

  "你明知故問,我一直在這裡等著。"

  "你想說什麼?"

  "坐。"

  "我沒空。"

  "你當然知道我想說什麼,"

  永超坐下來,忽然問:"求婚?"

  我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這麼含蓄的女子竟會問出這麼直接的問題,震撼力甚強,我僵住。

  "求愛?"

  我失望,震驚。

  "至美,"她溫柔的說,"打第一日在酒吧見你醉倒,我就知道你對男女之間的感情尚有憧憬。你還認為女人會得痴痴地等男人回心轉意,而被追求的女性應當像霧似花,若即若離,使些小手段來舔增情趣。至美,我沒有時間,我連做母親的時間都沒有,怎麼勝任情人這麼奢侈的身份?"

  我臉色蒼白,看著她。

  她完全說得對。

  "一切都過時了,至美,"她同情而惋惜的說,"女人已經不再哭哭啼啼渴望一嫁再嫁,我們有工作有地位,並不希企在男人身上獲得什麼恩惠,你的思想再舊沒有,好像一個穿古裝的書生。"

  我瞠目結舌。

  過半晌我回過神來,"歸宿呢,"我問,"你的歸宿呢?"

  "我的歸宿是我自己。"

  "你竟這樣自強自大!"

  "我們必須這樣。"永超笑,"不然誰幫我們。"

  我如泄氣的皮球。

  男人呢,男人的地位在哪裡?

  "我以為你會慶幸認識我。"

  "當然!至美,當然我高興認識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苦澀的笑,她發表流利的大女人宣言,不外是表示她不愛我。

  這是近年來獨立女性的新藉口,好比往日的"媽扔不准我出來"一樣。

  要是真的愛上了,還顧什麼身份地位工作,即時一切拋在腦後,天涯海角跟了他去。

  她不愛我,又想替我留一點面子,

  還有一個可能性,她沒有勇氣再來一次,於是替自己留一點面子。

  我周至美不是笨人哪。

  "至美,讓我們做好朋友。"她誠懇的說。

  我看著她。

  心裡想:永超,枉我以誠待你,你竟以這種陳腔濫調回報我。

  我閒閒的問:"怕我與小傢伙合不來?"

  永超笑:"別老土,你為什麼要同他合得來?"

  她真厲害,完全不接招。

  再纏下去就不必了。

  我說:"好,我不來逼你。"

  "謝謝你。"

  我伸手過去,做了一個很大膽的動作,我將手放在她臉蛋上,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她的肌膚,只覺輕、軟、滑、膩,啊,如此柔膚。

  她忽然側過頭,將我的手天衣無fèng地輕輕夾在臉頰與肩膀當中。

  這個溫情的小動作重新給我希望。

  一分鐘後她嘆口氣,站起來離去。

  我已決定做一件傻事,秘密進行。

  說出來也很簡單,我暗中跟永超北上。

  在飛機里我坐在她身後兩排,她並漢有發覺,一直低頭閱讀。

  這次的書本叫《紅樓夢詩詞曲賦評註》。

  有一位日本籍中年男土起碼意圖向她搭訕三次,她不是不予受理,而是根本無暇留意到東洋人的心思。人家問她借筆,她順手遞過去,人家故意不還筆,她也不去討還,反正手袋中還有好幾支。人家藉故獻殷勤,請她喝酒,她一干而盡,總是不肯多話。

  她一向不喜與陌生人說話。

  在旁邊鬼鬼祟祟留意她,欣賞她,真是一種享受。

  開頭我還以報紙遮住臉,後來發覺根本無此必要,她已被手中之書迷住,心無旁騖。

  火車上的位置更近了,是我訂票時指定的,就在她身後。她閉目假寐,仰著頭,我可以碰到她的頭髮。她有一頭濃厚長發,平時一直束住,經過長途跋涉,未免鬆散,碎發沿額角後頸濺出,更添嬌慵。

  這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女人,毋需平日時時嬌喘作其不勝力狀,永超的魁力偶爾一露,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恐怕要表露身份了,不能一直躲至看到老魏的小轎車為止。

  我走到車後找服務員,叫他遞字條給永超,字條上寫著:"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是什麼意思?這兩句詩自她書上抄下。

  她接到字條,詢問服務員,朝後看來,與我打個照面,我向她眨眨眼。

  她呆住,露出純真不經掩飾的表情出來。

  過了整整一分鐘,我倆之間沒有對白,只有火車轟隆轟隆。然後她用手掩著臉大笑。

  我也笑,漲紅臉,十歲二十歲那種靦腆。

  她轉身過來同我坐。

  "想聽聽你真心話,"我說,"只有在這裡,你比較不設防。"

  她不出聲,只是笑。

  在火車的燈光下,她看上去那麼嬌柔,表情充滿幸福感,被愛的女人通常都會這樣美,我愛她嗎?

  我自己也糊塗起來。

  過了很久她說:"你回去吧,她們會笑你的。"

  這個顧慮不是沒有理由的,這裡的人還帶著奇異的道德觀念,對男女關係特別好奇,我不能令永超難做。

  "那麼我乘原車折回去。"

  "不,太辛苦了。"

  "容我提一個建議。"

  "請說。"

  "我們在瀋陽下車,住兩日才走,我知道你不需要這麼早報到。"

  永超一怔,"你已訂好旅舍?"

  一切都有預謀,"是。瀋陽是歷史悠久、風景秀麗的古城,清太祖及太宗的宮殿故宮及其陵園福陵和昭陵,分別構築城中心、東郊與北郊……"

  這次她沒有被我生硬的語氣引笑,她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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