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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不?是因我父親,一個有二分一葡國血統的壞孩子,家中開當鋪發跡的,不配追求你的母親?」

  「不,而是那時候根本不流行自由戀愛,這怎麼說呢?」我震驚,「那時只有放蕩不羈的女人才搞男女關係,我母親是規規矩矩的家庭主婦。」

  「她真的很規矩,不到一年,嫁你父親,成為周家婦。」

  「他們在一起很好的過了三十年。」我為母親辯護。

  「廿六年。」忻齊家改正我。

  「好,廿六年。」我承認,「我父親一直對家庭盡忠。」

  「他們快樂嗎?」忻齊家問。

  「當然,子孝母慈,有什麼不快樂?對於一些人來說,一己的肉慾之快最重要,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平靜幸福的日子才最要緊,你心目中的快樂不是他人的幸福,小姐。」

  「那你額頭為什麼都是汗?」忻齊家問。

  我用手帕抹汗。

  「你不想知道令堂除了令尊之外,還認識別的男人?」

  「你為什麼要敗壞她的名譽?」我急問。

  「可是他們的確曾是一對戀人!」

  「不可能,那是你父親的痴心妄想!」

  「我的天,你跟你外公一般固執!」忻齊家吃驚的說;「多麼奇妙的遺傳因子。」

  我頹然坐下,「我不相信。」

  「家父至今還留著惠小姐的玉照,她的臉型有些像李麗華,是位美女」

  我生氣,我不想再聽下去。

  「家父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如今分家,還得留給她一份紀念品,但是她不肯收取,叫你送了回來。」

  一切合情合理,我氣綏,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把這件事告訴我?

  由外人來告訴我關於我家的事,我真忍無可忍。

  大哥是知道的,這個鬼祟的人,他是一直知道的。

  姨媽什麼都不同我說,但大哥是她心愛的孩子。

  我有一絲寂寞。

  我問:「令尊為什麼忽然之間決定分家?」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他也看開了,他已宣布正式退休。」

  「你們雖然不見面,可是你對他的事,實在知道得不少。」

  忻齊家沉默,「但是這次,他一個子兒也沒有分給我,我生活得很好,我不稀罕他的錢,但我渴望他的諒解。」

  「當初為什麼同他鬧翻?」我問。

  「為了這個孩子,」她說:「樂基的父親與我始終沒有結婚。」

  「為什麼不結婚?」我越問越多。

  「來不及結婚他就過了身。」

  「啊,」原來有這麼多事故,「對不起。」

  她點上一枝香菸,「每個人都有一段故事,所以有些人可以靠寫小說為生,只要略略發掘一下,加些調味品,便吸引到讀者,」她加上一句,「真實的故事往住又比創作小說更曲折離奇。」

  我笑了。

  她是一個有趣的女人。

  「李莉呢?」我問:「她怎麼會跟你出現在同一個故事中。」

  「她身不由己。」

  我立刻伸長耳朵。

  「她是我小姑,她堅持要照顧我們母女。」

  「什麼?」我完全想歪了。

  忻齊家沒有注意到我的訝異,繼續說下去,「我們相處得很好。」

  「既然如此,孩子何必跟你的姓?」

  「因為我還活著,而她父親已經故世。」

  這算第幾號理由?她真是新派人中的新派人。

  我們之間思想有著頗大的距離,她父親此時的羅曼史,她引以為榮,認為是浪漫的一段插曲,我卻覺得象小報上不負責任的報導,明明沒有什麼,可是一被這種人的手寫過,登在那個地方,就五時三刻委瑣起來。

  我原諒了她,本來再談下去,叮是實在覺得有探聽人家家世之嫌,故此沉默起來,況且我知道得也已經夠多了。

  過很久很久,李莉抱著熟睡的小樂基自遊戲間出來。她說:「我抱她過去睡。」

  我打個呵欠。

  「今天就這麼散了吧。」忻齊家說。

  她給我兩張毯子,是以我睡得很好。

  是場誤會。我腦袋太骯髒,懷疑兩個女人有不尋常關係。

  是這樣的,越是自以為清高,其實越易生疑心病。

  第二天早上,我嗅到香噴噴的煙個肉蛋。

  小樂基正在吃羊角麵包。

  我問:「誰做的好麵包?」

  「好好。」她說,「我媽媽是個好廚子,你要不要追求她?」為了肚子而愛上一個女人,不是我的作風。

  但如今的女人很少很少在廚房內鑽研學問,我很佩服她。

  她坐下來說:「我的條件比較好,我的工作可以在家中進行。」

  「你做什麼?寫作?畫畫?」

  「我做電腦程式設計。」她說;「電腦在樓上工作室。」

  「什麼,可以在家中進行?」我睜大眼睛。

  「自然。」她說,「你太孤陋寡聞。」

  她實在太特別太奇怪,我還以為她是一個無業游民,誰知一步步探索,竟是一個新大陸接一個新大陸,我的勢利因子發作,對她刮目相看。

  我說,「我想我要告辭了。」

  「這麼快?」她很誠意的說:「你比你大哥可愛多了,我不介意你多留幾天。」

  「我只告了幾天假。」我訝異說:「怎麼,我大哥也來過?」

  「當然!他沒告訴你?是李莉把他趕出去的。」

  他們什麼都不告訴我!

  「他來幹什麼?」我好奇問。

  「來打聽家父是否已經去世。」她說:「態度很壞。」

  「啊,分家、遺囑,難怪他那麼想。」我說:「我並不知道他來碰過壁。」

  我轉頭看李莉,「所以你對我態度惡劣?」

  李莉不理睬我。

  我聳聳肩。

  我收拾一下,披上大衣,去發動我租來的小車子。

  引擎格格格隆隆隆一地響,半晌也沒動。

  我深呼吸,清新的空氣使我心胸空明。

  小樂基站在一旁看我,一副觀察入微的樣子。

  我檢查汽缸、油量、電池。什麼都沒毛病。但車子不發動。

  李莉冷冷瞥我一眼,「落雨天留客。」

  我亦有一絲高興,可不是。

  忻齊家說:「叫租車公司來拉車吧,換另一輛。」

  我坐在欄杆托上吸菸斗,「那要好幾個鐘頭呢,這裡好不偏僻。」

  「我就是喜歡這裡偏僻。」齊家說。

  我打電話叫租車公司來拖車。

  李莉仍然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可以開車送你去溫哥華,別擔心。」

  「我擔什麼心?」我回敬一句,「你少擔心才真。」

  樂基說:「今天星期日,反正要去野餐,喂,你要不要去?」

  「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

  「車子要下午才到,不如參加我們。」齊家說。

  李莉大聲嘆口氣。

  我太喜歡這個地方。簡直似世外挑源。因為沒有什麼古蹟名勝,它永遠不會遭遊客染污。

  我真想隨便找一份工作,就在此地長居。

  街角有幾幢二十世紀初葉的小房子,經過維修,應該別有風味……

  我一向喜歡寂靜的生活。讀書都挑一個沒有人跡的省份,在校園耽足四年,特別選一間沒有中國學生會的大學,以免有人叫我站出來唱《龍的傳人》或是《阿里山的姑娘》。

  這裡適合我。我如遊子,突然歸家,有說不出的舒暢開懷。

  隨便什麼工作,我噴出一口煙,隨便什麼工作都可以,我不想回到大都會去。

  大哥時常笑我:「對於彭年,回香港等於判死刑。」

  我回去過。

  那地方充滿了精明的人,將一切潛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每日動腦筋弄錢弄關係來提升身份至精疲力盡……

  沒有女人看我,因我不肯低聲下氣管接管送。沒有朋友,因我不肯請客。

  幸而有退路,否則在那裡久了,難保不練成另一個名人。

  「在想什麼?」忻齊家問我。

  「沒有什麼。」

  「男人沉思使我害怕,他們平常是不思想的,必然有什麼大事發生,才肯用腦筋。」她停一停,「而大事都是可怕的。」

  我笑一笑。

  我們開半小時的車,來到山腳底一條小溪邊,李莉已在釣魚。我靠在大樹根下,小樂基在玩挑繩網,齊家臥看藍天白雲。

  不相信自己的運氣,竟平白得到這樣好的限期。

  「告訴我,這裡的人壽命是否平均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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