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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麼奇怪的一家子,而且還分開兩間宅子住。

  我看著忻樂基畫畫。

  那是一張美麗得不能形容的圖書,色彩斑斕,大膽豪放,這孩子絕對有藝術天才。

  我邊抽菸斗邊享受這幅作品。

  多數孩子畫畫,都是小小的人兒,小小的屋子,加一個小小的太陽。

  但忻樂基畫的是紫色的曠野,與灰色約海,一大群銀色的鳥。

  這樣的孩子長大以後,會與什麼樣的人戀愛?會從事什麼職業?會遭遇到什麼事?

  可想而知,她的煩惱一定比畫小小的人,小小的屋子的女孩子較多。

  個人與眾不同,所付出的代價就比常人大。但想什麼,得什麼,謂之快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旁人似乎不必替她擔心。

  在這個時到,有人推門進來。

  樂基歡呼一聲:「媽媽……」

  我抬頭。

  第一眼頗為失望。

  忻齊家並不是細眉畫眼,櫻桃小嘴的美女。

  她有一張扁面孔,平凡的五官,但高挑身材、不羈的眼神,都使她與眾不同。

  「忻齊家?我是周彭年。」我站起來。

  「我不認識你。」她說著放下大衣和手袋。

  真複雜。

  我說:「家母叫我來的,令尊大人給我們的禮物!」我取出信封,「原璧歸趙。」

  她接過信封,只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

  「是的,」她說:「我聽人家說,我父親分了家。」

  「分家,這跟分家有什麼關係?」

  「他已把他的幾分給所有他喜歡的人,除了我。」

  「他過身了嗎?」

  「沒有,他活得很好很健康,只是他不高興等死了再分出他的錢。」

  奇怪的老頭子。

  我說:「我亦不知信封中是什麼東西,交到你手中,我要走了。」

  「喂!」她叫住我,「我已經有七年沒見過我令尊大人,你把信交給我,有什用?」

  我氣餒:「什麼?七年未見你生父?為什麼?」

  「這是我們的家事。」

  「好好好,我告辭,打攪你,不好意思。」

  我打算把這封信貼個郵票寄出去算數。

  「慢著!」

  「小姐,」我啼笑皆非,「又有什麼事?」

  「你姓周?」

  「是。」

  「周惠印林是你什麼人?」

  「家母。你何以得知這個名字?」

  「啊,是她,你是她的兒子。」忻齊家含著不懷好意的笑,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退後步,「幹什麼?」

  「難怪。」

  她陰陽怪氣,說話有一半沒一半,我沒她那麼好氣。

  我取過外套就要出門。

  忻樂基這小孩拉住我,「你要走了,你不同我媽媽結婚?」她問我:「你不是來追求她的?」

  誰會同她媽媽結婚,問得真奇怪。

  我說:「別心你媽媽,擔心你自己。」

  忻齊家稅:「如果你此刻賭氣走了,你就聽不到一個精采的故事。」

  李莉忽然插嘴,「讓他走。」

  這女人一直神出鬼沒,明明不是她的家,她又在此地占那麼重要的位置。

  「我對別人的故事不感興趣。」

  「你自己的故事呢?」忻齊家問我。

  我莫名其妙,不由得笑起來,「我自己,我自己有什麼故事?小生又未娶妻生子,更未戀愛,大不了在大學裡糊塗搗蛋一點。」

  忻齊家說:「很明顯地,你不知道你母親與我大人之間的關係。」

  我放下大衣,「他們是認識的?」這段故事我的確不知。

  「當然。」忻齊家得意起來。

  「我不相信。」我張大嘴。

  「你這個人,來,吃了飯我告訴你。」她一派勝利者模樣。「為什麼要我知道?」

  「我父親的敵人,亦即是我的朋友,我要對你好。」

  我不相信她這番話。這屋裡的幾個女人怪得不象話,但想一想,我還是留下來。

  因為我好奇。

  「我可以借用電話?」我問。

  「打到什麼地方去?上次有人借電話,打到北京,且又不付錢。」李莉說:「叫我們貼出來。」

  我不理她。

  接到大哥處時我說;「事情不對勁。」

  「我知道,你跑錯地方,忻小姐與忻老先生沒來往已有多年。我也是剛剛才查到的。」大哥說。

  「見鬼。」

  「把那封東西帶回來。」他吩咐我。

  「還有沒有其它任務?」我不服氣。

  「你是零十八——十八流特工人員。」他無端咒罵我。

  「那也難怪,我在大學念的是土木工程,不是特工。」

  「你可以回來了。」

  「大哥,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他猶疑一刻,「你回來,我告訴你。」

  我放下電話,為表示公允,我自皮夾子取出二十元美鈔,壓在電話底下。

  「怎麼搞的,」忻齊家笑,「把我們看得這么小家子氣,還不把鈔票收回去。」

  李莉說:「他是衝著我來的。」

  我聞到廚房捧出來一股香味。「那是什麼?」我不想爭論了,已捱足兩日三文治,何必跟肚子過不去?

  「香橙鴨。」忻齊家微笑。

  那天,三個女人與我飽餐一頓,真想不到忻齊家的烹飪功夫如此好。

  她憑這一點本事,便可以隨時嫁出去。在外國的小鎮裡,人的要求與欲望是很原始的,晚晚吃一碟香橙鴨,快樂賽神仙。

  我問,「今夜我仍然睡沙發?」

  「當然,聽完故事才走。」

  我仍然不相信我們周家會有故事。童年與少年的生活苦悶得不能形容,上學放學,唯一的刺激是發掘了一本叫《射鵰英雄傳》的武俠小說,迷頭迷腦的看成五百度近視眼,余者一律乏善可陳。

  咱們家會有事?

  父親過著三十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年前結束小生意辦移民,到舊金山我與大哥進大學,畢業時父親因心臟病去世,這便是我們家唯一的事故。

  飯後忻齊家給我一杯撥蘭地。

  李莉與樂基在遊戲室玩電子遊戲。忻齊家與我說起話來。

  「家父有葡萄牙血統。」她說。

  這句話說得真奇怪,如果忻jú泉有外國血統那麼她當然也避不過,她女兒樂基也是混血兒。

  「外祖母是葡萄牙女郎,」忻齊家說;「外公為了她,被家中趕出來,是以叔公他們一支比我們這邊旺盛得多。」

  我禮貌的說:「這正是你們忻家的故事。」

  「你慢慢聽我說呀。」

  「請。」我喝一口酒。

  「是以家父有二分一外國血統,而我有四分一葡國種,而樂基只有八分一。」

  我說:「到你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只是皮膚非常的白。

  「樂基尚有一頭鬈髮。」她提醒我。

  我沒有再打斷她,這個故事頗為有趣。

  「我們都不會說葡語,家父是會的。」

  「哦。」我耐心的聽下去。

  「父親在澳門長大,在澳門發跡。你想想,他父親被族裡趕了出來,他母親是流落東方的外國女人,他的地位可想而知,在中國人眼中,是上不了台盤的象徵。」

  我指出,「這是不公平的。不過五六十年前的社會風氣保守,是他運氣不好。」

  「父親運氣最不好的是愛上了一位讀書人家的小姐。」

  我疑叫起來,「你怎麼會知道祖上三代的事,是什麼人同你說的?不見得你父親自爆內幕。」

  忻齊家笑容可掬,「我在忻家大,焉可不知忻家事?」

  「揭家人私隱,是你的嗜好?」我反問。

  「這怎麼好算私隱?每個人都有家事,我又不會把這等故事寫了出來投到中文娛樂報刊上去,你這個人也大狷介了。」

  「說下去。」我好奇心越來越熾。

  「是不是?你也有興趣?聽完之後才怪我多事未遲,你清高得很呀。」忻齊家又取笑我。

  「忻小姐也太愛喻古諷今了。」我回她一句。

  「你道那泣望族的小姐姓什麼?」

  「姓什麼?」

  「姓惠。」

  「不!」我跳起來。

  「是真的。」

  「我母親?」

  「是的。」她直看到我眼睛裡去。

  「不!」我又跌坐在沙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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