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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辰點點頭。

  「你開什麼車子?」

  「我沒有開車。」

  「張小姐,趕快置一輛客貨兩用車,換上雪地車輪。」

  諸辰咳嗽一聲,」我想請你做顧問。」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我幫您送貨。」

  到了懸崖那片寬大糙地,看到紅白二色燈塔,他恍然大悟:」你便是燈塔主人。」

  諸辰點點頭。

  「你需要一架小型發電機作後備。」

  如此嚴重?

  「有一年冰雨拖垮發電塔,我們整個月缺電。」

  諸辰問:」你在這裡多久了?」

  他笑容可掬,」我在本省出生,家父是龍蝦漁夫,退休後回山東家鄉去了。」

  「你呢?」

  「我沒學好中文,」他無奈,」現在後悔。」

  「你在哪家大學?」他答:」我沒升讀大學,中學畢業,平均分只得六十八,考不上大學。」

  諸辰記得,她高中一連三年,平均九十六分,可是,她也沒考到最著名學府,可見天外有天,山上有山。

  「我有冰凍啤酒。」

  「我不喝了,得回店做工,稍後我替你送其他日用品來。」

  「謝謝你。」

  他走了之後,諸辰躺繩床上看海景。

  看情形何豪的腦筋與她一般簡單,可以交朋友。

  冬季用品很快堆滿半間平房。

  何豪說:」許多地方需要修理,我周末可以幫你做散工,每小時廿五元。」

  「你有空儘管來幫忙。」

  沒多久,他把潔具換過,重鋪木地板,里里外外添了新油漆,又在門前種了千多株鬱金香,原來球精類花全得在十一月下種,來春開花。

  天氣漸冷,諸辰擁著羽絨大衣覺得頭腦特別清醒。

  她穿得像雪人,何豪卻只需加一件外套。

  他替她維修裝修了整間屋子,工程仍然繼續。

  他明顯對她好感,感情卻不大露出來。

  初雪,地上鋪了白白一層霜,淺淺腳印,人、鳥類、小動物,清晰可辨。

  何豪替她帶來華文報章。

  「你會讀中文嗎?」

  何豪讀頭條:」……除拘捕……人士,並持……到《領先報》等……」

  諸辰取過報紙:」震撼性發展……廉署持法庭搜查令到六間報館搜查,調查一宗新聞材料,多間報館指摘該署粗暴干預新聞資料來源、保密原則及嚴重侵犯新聞自由……」

  諸辰知道這是周專指揮的行動,她沉默。

  稍後兩人結伴到鎮上金龍戲院看武俠電影,又到銀風飯店吃中菜,水準雖不及多市及溫埠,卻也新鮮可口。

  捏碎幸運餅,小小字條說:」求,你才會得到。」

  「你那張說什麼?」

  何豪給她看,上面這樣寫:」施比受有福。」

  說了等於沒說,模稜兩可,但是讀了的人卻有心。

  諸辰躲在小鎮,只覺安全。

  隔了幾天,她看到第一場大雪。

  整個天空白茫茫,鵝毛大雪不停落下,不到半日,積雪已到膝頭,她只管賞雪,根本沒想到要操作,把何豪的叮囑丟到腦後。

  她坐在燈塔二樓看天氣台,報告員大為緊張,勤囑市民做好準備,應付嚴冬。

  諸辰喝杯熱可可,與母親通話,翻開雜誌。

  有篇特寫寫得十分動人:記者訪問一個遭遇車禍的女子,她的申訴,即是諸辰的心聲。

  「……一場車禍令她遍體鱗傷,昏迷不醒,至今神志恢復,手腳又可以活動,已經感謝神恩,她說:」自從車禍之後,已沒有膽子駕駛,看到車子都心驚膽戰,表面仿佛恢復得很快,但是很難集中精神做事或談天,感覺上靈魂已飛霄雲外……」形容得那樣貼切。

  她在大沙發上盹著。

  第二天聽見有人叫她,」張,張,你在家嗎?」

  她一睜開眼,看到滿室亮光,以為天晴了,她走到窗前一看,大樂,原來整夜下雪,積雪已有半個人那麼高,何豪穿上雪橇,老遠步行來看她。

  諸辰笑著打開窗戶,只要彎下腰,手掌即可碰到何豪伸長的指尖。

  何豪見她那麼高興,不禁感動,他太過擔心,應當學她那般無憂無慮才是。

  何豪不禁提高聲音說:」噤聲!遠處窗戶綻出什麼亮光?是東方,茱麗葉是太陽!」

  他還記得初中讀過的莎翁。

  諸辰伏在窗框上咧開嘴笑,她不知多久沒那樣開心。

  她對何豪說:」我開門給你。」

  跑到樓下,大門似卡住,她用力一拉,門是打開了,可是被雪堵住,根本出不去。

  她又大笑,關上門,跑回二樓。

  何豪跌腳,」你忘記鏟雪。」

  「是我躲懶。」

  「我把鏟雪車開過來。」

  「我有更好主意,你自窗戶進來不就成了。」

  何豪說:」做妥正經事才說。」

  天空扯棉飛絮,繼續飄下大雪,大西洋上升暖流與北極南下冷空氣相撞,形成惡鬥。兩股不同的勢力,要爭一個天空。

  雪下得愈大愈好,再也沒有人會找得到諸辰。

  在八千里遠的雍島,四季十分含糊,只有夏天熱得人七葷八素。

  冬日,不過是多添一件外套。

  《領先報》督印人朱雲於律師陪同下在周專辦公室已經靜靜等了三十分鐘。

  朱雲心中有氣,但是薑是老的辣,她見過不少場面,周專在官階來說,不大不小,可是凡事以和為貴,富不與官斗,能夠小事化無,朱雲一定會息事寧人。

  朱雲拉一拉開斯米外套衣襟,一聲不響。

  終於有人推門進來。

  是周署長本人,他似乎更瘦了,滿面倦容,看到朱太太,不住道歉。

  「我低估了下班時分隧道的交通擠塞,請原諒我。」

  朱太太淡淡說:」周署長找我什麼事?」

  周專脫下外套解領帶袖子。

  「搜查報館,仍屬必須。」

  朱太太不出聲。

  「《領先報》反對的聲音最大。」

  朱太太是何等明敏,一見周專支吾,已明白一半,她朝律師使一個眼色,年輕的律師眉精眼利,立即說要出去打一個電話。

  辦公室里只剩兩個人。

  周專輕輕問:」朱太太,諸辰在什麼地方?」

  朱太太一怔,心裡卻放下一塊大石。

  原來是借公濟私,叫她在冷板凳上坐上大半個鐘頭,不過為著要打聽前女友下落。

  朱太太不露聲色,不加挪揄,心平氣和地答:」我不知道,你的消息應比我靈通。」

  「她可有與同事聯絡?」

  「各人並無提起。」

  「她與一個叫大塊頭的記者相熟。」

  「你指張人脈吧,他告長假一個月,往大溪地度蜜月,我想他不會有時間管閒事。」

  「你呢,朱太太你可有端倪?」

  「諸辰已經離職。」

  「她們母女前往北美探親,你可知道?」

  「我們沒有往來。」

  「她是你愛將。」

  朱太太覺得好笑,這個人稍糊塗起來連常人都不如。

  她這樣含蓄地答:」一個成功的上司,會使每個夥計都覺得他最重要。」

  周專一怔,他叫人送咖啡進來。

  朱太太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諸母回來過一次,賣掉兩層房子,將款項匯到美國。」

  「我還是頭一次聽到。」

  「諸母住在多倫多北約區她姐姐家中。」

  「諸辰一向孝順,她一定會去探母。」

  周專答:」我也那樣想,可是,諸辰並無與母親來往。

  「電話呢?」朱太太提醒他。

  老練的她似站在周署長這一邊。

  「沒有記錄。」

  他可以找到多市住宅電話的記錄,本事可真不低。

  朱太太攤攤手,」我言無不盡,我真無諸辰下落。」

  「我擔心她。」

  「她可以照顧自己。」

  「受傷之後,她的思想能力已大不如前。」

  朱太太忽然感喟,」焉知非福,我從未見過聰明又快樂的女子。」

  周專忽然說:」朱夫人是夫子自道吧。」

  「我?」朱雲笑,」我不過是靠一班夥計。」

  「朱太太太過謙虛。」

  「周署長,女朋友要離開,便讓她走好了,大丈夫何患無妻。」

  這句話有三分真心,周專呆住,他緩緩低頭,銳氣稍減,收斂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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