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我點點頭,「曉得了。」
「你母親也想去英國探蘇杏,說要與周桃同往。」
說到母親,她便推開病房門進來,「唷,朱大小姐,長遠不見。」
我低著頭不出聲,她卻把臉趨到我面前,「聽說你近日十分吃得開。」
外婆勸她:「有什麼話你好說了。」
「我想問朱大小姐要兩張來回飛機票。」
我諷刺:「不是要頭等艙吧。」
「啊,你要是慷慨,我樂於接受。」
我回答:「我沒有能力。」
116-117
「你這樣同生母說話?」她發作起來。
我轉身同外婆說:「我遲些回來。」
我拉一拉身上舊毛衣,站到醫院門口透氣,卻看到積克凱達與溫醫生朝我走過來。
我抹去眼淚招呼。
「溫醫生都同我說了,有病慢慢治。」
不知怎地,我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他握住我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一下。
溫醫生只裝作看不見,她說:「我會為病人盡力」。
這時,凱達問我:「旅行可需要改期?」
我搖頭:「不相干,這病已不是朝夕之事。」
「你很勇敢。」
我雙膝已經軟弱,被他鼓勵,又站的筆挺,日後,如果有人問:「你與白頭翁在一起,是純為經濟利益嗎?」我會說不,如果不信,我不予解釋。
這時,我看到母親的身影在電梯口一竄而過。
外婆過兩日出院,有張媽周全照顧我相當放心。
母親又來了,這次她說:「我一向最疼愛是你這個女兒。」
我打開門:「外婆,我出去一下。」
母親拉著我:「你有錢就拿出來。」
我掙脫她的手。
「你當心雷公閃電轉彎劈死你!」
是嗎?那我就少挨數十年了。
我拂袖而去,到黃昏才回去收拾行李。
外婆問:「你在什麼地方?」
「圖書館,找舊照片資料。」
「我倒是有一大盒老照片,」外婆說,「我不知你有興趣。」
她停一停然後說:「對生母不必太苛刻。」
我微笑,「怎麼都怪我一個人呢。」第九章 118-119
「因為你年輕有力,且比人多讀幾年書。」
我掏出支票簿,寫上一個數目,遞給外婆。
「你自己還有嗎?」
「有,」我伏在她膝上,「我是財主,財帛取之不盡,我是沈萬三,家有聚寶盆。」
外婆笑了,下巴扣在我頭頂,把我抱緊緊。
在一個陰天,我提著行李上車,直赴飛機場。
在飛機艙我真有種解脫的感覺,暫時把生活煩惱丟下也是好的。
到了莊園,人人叫我朱小姐,我在大廚房裡做寬面吃,用雞熬了湯,剪些芹菜點綴,別有風味。
書房每天都有人出入,與我無關,我不去理閒事。
一日,正在偏廳舊紅色絲絨沙發上打盹,凱達喚我,我睜眼摸摸身邊金色尋回犬,「起不來,」我說,「就這樣算了,別叫我。」
凱達微笑,「二十多歲就說這種話。」
「真的,我又不會比現時更加年輕好看能幹,再活百年也無意思。」
「換上衣服,我們一起吃飯。」
我抬頭看到長窗外深紫色天空,彤雲密布,象是要下大雨的樣子,「呵!」,我說:「象咆吼山莊。」
他微笑,「外國人就知道這基本蹩腳小說。」
我反問:「什麼叫好?」
「喬叟的坎達貝利故事你可知道?」
我悻悻然,「對,還有整套尊鄧及赫胥利。」
他大笑,「過來,坐近些,陪我說話。」
我躺在狗背上,「舒服得不想動彈。」
雷聲轟轟,僕人近來看視窗戶。
我好奇:「你的妻兒呢?」
「我從未結過婚,亦無子女,即是說,我沒有承繼人。」
「你一直獨身?」我很意外,「真沒想到。」
120-121
「陪我的,只有一圖書室的書籍。」
「那多麼高貴。」
「也很寂寞。」
僕人說:「晚餐準備好了。」
「去,」他說,「去換衣服。」
「有客人嗎?」我意外。
這麼壞天氣,誰會老遠來莊園赴約?
我上樓梳洗化妝,看到床上平放的衣裳,不禁呆住。
那是一件五十年代式樣束腰喬琪紗裙子,極淡的粉紅色叫「天使呼吸」,用銀線繡上眼淚花紋,配著同色鞋子。
枕頭邊放著肉色絲質內衣褲,胸衣沒有太大的承托力,勝在自然。
我輕輕換上衣裳,女僕敲門進來,她手上捧著一隻舊絲絨盆子,裡面放著粉紅色珊瑚鑲碎鑽的滴水型耳環,呵,他都想到了。
這是我要扮演的角色嗎?
他一定會說:「你看上去與當年的她一模一樣。」
我倆的臉型五官,其實無一相似。
客人已經來了,看到我,兩人一起站起。
凱達為我介紹:「史律師是三十年熟朋友。」
我們坐下吃晚餐,菜色一點也不好吃:肉太老,菜太爛,醬汁含糊,可是我極其耐心地坐著不動。
一頓飯總算吃完,史律師過來我閒聊幾句,我放下手裡咬了一口的水果。
「聽說朱小姐喜歡讀書,我在聖三一學院讀過幾年中文。」
「啊,失敬失敬。」
「哪裡那裡,」他微笑,「我最喜歡孫子兵法,請問你呢?」
「我最近在讀四書中的大學。」
他意外,「大學是孔子的遺書吧,經朱熹修補。」
「我懂得不多,只知道那時中文文法很奇怪,象明明德,上一個明字是動詞,下一個是形容詞,書中出現多次:如好好色,惡惡臭,上老老這句,第一個老字作孝
122-123
養解,下老字是老人,土長長,上長字是敬重,下長字才是長輩,初學如我,如解密碼。」
史律師笑起來,他忽然說:「積克說你們打算在村上教堂結婚。」
我心中一突,不出聲,結婚,誰說結婚。
他看看時間,「我得告辭了。」
他與主人家邊談邊出門去。
傾盆大雨終於痛快落下,嘩嘩聲,掉到地上又反彈,直至人衣履盡濕。
我上樓脫掉戲服,下樓去說晚安。
我看見凱達坐在晚餐桌前,正想上前與他說話,看到他在吃什麼。
啊,那是我吃剩的半隻桃子。
桃子這種水果不比蘋果梨子,咬過的邊沿很快發霉,爛爛的一圈深棕色十分難看,但是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一口一口吃下去。
我有點害怕,他這樣做是為什麼,桌上有的是新鮮水果。
我一聲不響偷偷回房去睡覺。
半夜醒來撥電話給外婆:「身體還好嗎?」
外婆卻輕輕說:「你母親說,你的男朋友是外國白人。」
「外國人多古怪,你要當心。」
「他們也這樣說東方人。」
第二天一早,我陪凱達在莊外散步。
凱達對我說:「這是一個人造池塘,由十八世紀著名庭院建築師亨丁頓設計,山丘樹木都出自他手筆,三十年後才看得出優點。」
氣壓低,一條鱒魚躍出池塘。
「池塘在冬季會結冰嗎?」
「會。」
「那麼,鱒魚到什麼地方避寒,全結冰在池塘里嗎?」
他失笑,「我怎麼沒想到。」
「你太忙了,這兩天,來來往往,全是與你議事的朋友。」
124-125
他忽然轉過身子,屈一下膝,握著我手,「咪咪,我懇求你嫁我為妻。」
這個姿勢由他做來,十分大方,不覺可笑。
我一怔,「我沒準備好。」
我連忙扶起他,一起坐在石凳上。
他取出一枚指環,古董式樣,一顆小小玫瑰鑽石,毫不起眼,「這是家母結婚指環,她只得我一個兒子。」
「我不敢當。」
他微笑,「別害怕,並沒有鬼魂附著上邊。?
我握著他的手,「我並不是怕。「
他把指環替我戴上。
「我算過了,我的年紀與你差距是三十九年,可是我深愛你,我會痛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