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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一天,我正打算回外婆家,忽然有人打電話給我。「誰?」我問。

  「汪翎,建新街地盤的營業經理。」

  「啊是,請問有什麼事?」

  「朱小姐,有人看中你那單位,你願賺十五萬出讓嗎?」

  「什麼,十天賺十五萬?」我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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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我勸你把這十五萬再投資到地產上。」

  我大笑,「怎樣做?」

  「你過來一次,我告訴你。」

  掛上的電話立刻又響,麗蓉的聲音:「幫你找到工作了。」

  今日是我的幸運好日子。

  「叫你下午三時去面試,還有,穿那天那件舊旗袍。」

  「什麼?」

  「別問那麼多,準時到冰場街五十號二樓去。」她掛上電話。

  我到行李袋去找舊式寬身旗袍,不止一件,還有將白色通話蝴蝶袖,既然要穿戲服,就這件好了。

  我先到汪翊那裡。

  我有點喜歡這個人,他態度誠懇,服務周到,將來一定有出息。

  他一見我便怔住,稱讚我:「朱小姐今天真好看。」

  我笑笑不答,原來都喜歡故衣。

  接著他把圖則攤出:「朱小姐,一間換兩間可好?」

  我訝異:「屋子還未蓋好,可以這麼做?」

  「就是要趁現在做,相信我。」

  我慷慨就義,「好,名字簽何處?」

  「朱小姐,請讀清文件上小字。」

  他是個規矩人,我很欣賞他這一點,我走到一邊光亮處讀買賣文件,陽光有點刺眼,她輕輕走到窗前,幫我擋住光亮,啊,他竟如此體貼,我感動了。

  我在文件上籤妥交給他。

  汪翊送我到門口,仍然沒有任何額外要求。

  剛到冰場街遲到五分鐘,辦公室冷氣甚冷,已經過了中秋,我撫平手臂上雞皮疙瘩。

  秘書招呼我:「積克爵士在等你。」

  她替我推開房門,我看到一間寬大的辦公室,白頭翁背著光線坐,一見我,緩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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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起,[朱小姐,午安.]他說,輕輕地走到皮沙發前.[請坐.]我輕輕坐下.[這是我的文憑和履歷表.]

  [你叫朱咪,原籍浙江].

  我說:[我從來沒有回去過,故鄉已無任何親人.]

  他看著我,[樓上資料室有一個空缺.]

  嘿,資料室,古墓!多不幸.

  [一共三名同事,正在整理本市舊照片,打算印製一連串資料書,不知你可有興趣.]

  騎驢尋馬,也只能將就,勝在清淨.

  [你十月初可以來上班.]

  我點點頭,我們之間的話仿佛已經說完.

  但是他忽然說,[我初到本市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

  我耐心聆聽,我聽慣外婆講故事.

  [那年,我剛取到機械工程文憑,到軍隊工作,駐在一個叫赤拄的營地,那裡有極美白色細沙沙灘,以及數十株成熟鳳凰木,每個夏季樹頂開出滿滿火烈紅花.]

  我側著頭細聽他的聲音,滄桑動人,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在一個教會賣物會,我看到了她.]

  我感到盪氣迴腸,多久的事了,他還記得.

  [她穿一件寬身旗袍,一雙圓頭布鞋,頭髮,正梳成你那樣子,她有非常白皙的皮膚,與一般南中國女性的蜜色膚色不一樣.]

  我的身體向前略傾,為什麼把這些告訴我?

  [朱小姐,她長得與你一模一樣.]

  我不出聲,靜靜看著他.

  [那晚,在倫敦會所看見你,我以為走錯了路,走錯地方,回到四十年前去了,朱小姐,請恕我這名老人嘮叨.]

  [沒有的事.]我輕輕說.

  [我可以給你看一張照片嗎?]

  他取出一雙小小銀框架子,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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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他們二人合照,年輕時的他有一張英俊的長方臉,那女孩子,穿著一襲校服旗袍,十分秀美,真抱歉,我長的一點也不像她,他的記憶愚弄了他,或者,他思念她過度,只願意固執地覺得她像我.

  "像不像一個印子?"他盼望地問.

  我點頭,"很像."

  "她也與你一般懂事."

  我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我被軍方派往蘇彝士,回來之後,再也找不到她."

  "啊,那時埃及與英法兩國爭運河權."

  "該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夏季."

  我附和他,"年輕真好."

  他笑一笑,"朱小姐,我有一個大膽建議."

  "請你講出來."

  "我將回鄉度假,想請你擔任私人秘書,我家在薩克斯郡有一個莊園,你可願意去觀光?"

  我訝異,他邀我同行.

  他臉上有一股逼切盼望,使他雙眼閃閃生光,他忽然年輕了二十年.

  我問:"幾時起程?"

  "下星期三."他雙目更亮.

  我緩緩說:"我叫朱咪,八四年生,我平常穿球鞋毛衣."

  "沒問題."

  "不過,我家還有幾件你喜歡的旗袍."

  "請帶著在適當時候穿著."

  "很久沒回到熊與牛酒館了."

  "你答應了?"他非常高興.

  我笑吟吟,"私人秘書一職我尚可勝任."

  "十月回來之後,你再到資料庫上班吧."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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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起來,他看著我,想伸手來握我的手,但終究沒有那樣做,他在椅背取過一件舊毛衣,搭在我肩上.

  我靜靜離去,這叫做奇遇.

  麗蓉等我,"事情怎樣?"

  我從頭到尾說一遍.

  "啊,朱咪,叫他同你結婚,婚後你就是積克海達夫人."

  "胡說,他與我外婆同齡."

  "你要把握機會呵,他在倫敦近郊有大副土地,你將會是繼承人."

  "我不至於那樣絕望."

  "那你為何答應與他同行?"

  "撈點關係將來好做人:一個電話到爵士辦事處,撿得些許面子."

  麗蓉說:"你太幼稚了."

  我答:"你說得再對沒有."

  回到老家,我掏出鑰匙開門,同時揚聲:"外婆."

  她在房裡,背著身子面對牆壁午睡,我過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轉過頭來,我看到她的脖子腫脹,我驀然覺得不妥,我說:"外婆,我們去看醫生."

  外婆輕輕說,"每間診所人山人海,一等三兩個小時,沒有病也等出病來."

  我厚著臉皮致電辦事處,"我想與sirjack說幾句,我名叫朱咪."

  沒想到聽電話的就是他本人,我淚盈於睫,把苦難告訴他.

  "別擔心。"他平靜地說,"明天早上九時我派車到府上接你們往醫務所."

  我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明白."

  "天氣涼了,多穿一件衣服."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用雙手掩住,半響,才洗把臉回房淋浴更衣.

  那天晚上我睡在外婆身邊,幼時,半夜或清晨醒覺,時常爬到外婆床邊繼續睡外婆說我會越擠越近,幾乎把她逼下床.

  是渴望安全感吧.

  第二天一早,我與外婆起來,兩人喝了點粥,便到樓下等車,原來司機一早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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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恭敬地叫聲朱小姐,一個中年保姆下車來攙扶外婆,上車又斟出熱茶遞給外婆。

  到了醫院,司機帶我們到二樓,一個年輕女醫生迎出,「兩位早,我是溫醫生。」她一看到老人已經變色。

  她邀請病人坐下,輕輕把我拉到一邊說:「我毋須診斷已知是淋巴癌。」

  我強自鎮靜,眼淚已奪眶而出。

  「不過,我還是要做各項檢驗。」

  「是否拖得太久?」

  「不必內疚,我們從今日開始奮鬥。」

  這是一個好醫生,人家年紀不比我大多少,可是能幹百倍。

  「讓外婆住院一天可好?」

  「我在這裡陪她。」

  醫生立刻吩咐職員幫我辦手續。

  我說:「費用方面——」

  「傑克爵士已吩咐過了。」

  住院一日,做過各項測試,我同外婆說:「如果我此刻往英國旅行,你可放心?」

  她撫摸我的臉,「你幾時變得婆媽?」

  「我去去就回,我找保姆照顧你。」

  「那個張媽很好,她有內地看護文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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