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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震手裡的酒瓶倒轉,酒「嘩啦嘩啦」地流了一地。

  「我不難為你,只要你跪下來把這酒舔乾淨,再把褲子脫下來,就可以走了。」左震揉了揉眉心,微笑著看他一眼,「不過,要舔得乾乾淨淨,一滴都不能剩。」

  「這,這……」張先生真是連下跪的心都有,左震擺明了是整他,這當兒,就算他豁出臉來趴到地上去舔酒,也不可能舔得一滴都不剩啊。這酒已經淌了一地。還要脫褲子,這褲子一脫光,可真的沒辦法出去見人了,這裡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哪!

  『你不肯?」左震拍了拍手,「好,有種。」他的手往腰間一探,張先生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聽「嗖」的一聲,一柄短刀已經釘在他腳下!地上是堅硬光滑的大理石,那刀竟然直釘下去,沒人地面,這是多快的刀勢,多可怕的手勁引「既然你不願意,那就把剛才打人那隻手,留下來吧。」左震淡淡地說。「現在動手,還來得及——如果我等得不耐煩,說不定就要你什麼東西了。」

  「啊!」周圍的人群一陣騷動,人人相顧失色。

  張先生更是面如土色,哪還顧得上臉皮,撲通一聲跪在左震面前,「二爺,我錯了,我不敢了,您老就高抬貴手,我,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錦繡姑娘,我這就跟她賠禮道歉!您饒我這一回,我保證,再也不犯了!」

  左震沒說話,只是看了錦繡一眼。

  錦繡坐在一邊,凌亂狼狽,淚痕猶在,只是又嚇呆了。

  張先生倒也不笨,撲過去又向錦繡哀求:「錦繡姑娘,我該死,我不是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我一馬吧!」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來,左右開弓地扇著自己大耳刮子,辟啪有聲,連鼻血都打出來了。

  錦繡慌了,「二爺,您……就饒了他吧,這也……」

  左震走到她身邊,「這種人欺軟怕硬,我倒要看看他張狂到幾時?」

  錦繡拉住他的衣袖,「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殺了他也不過是髒了你的刀,趕他走也就是了。」

  左震握住她的手,那隻小手冰冷而顫抖,再看看她盈盈哀求的眸子,忍不住竟有點心軟。錦繡膽子小,這種場面只怕會嚇壞了她。

  「既然錦繡說情,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左震也不想在百樂門當場弄得一地血腥,壞了英東的生意,也就略收斂起心裡的火氣,「不過你記住你欺負誰我都管不著,只有她,再動她一下,你就死定了。」

  那張先生死裡逃生,早已嚇得屁滾尿流,哪還敢多說一個字,一溜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只怕他這一輩子,也不敢再踏人百樂門一步了。

  石浩拔起左震插在地上的刀,雙手遞還給他。由刀尖沒人地面的深度,可知當時二爺心裡有多大的火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就因為錦繡受辱?可錦繡也不是二爺的人啊。

  「英少回來,如果問起,就說我把錦繡帶走了。」左震吩咐那個站在一邊噤聲不語的領班,逕自轉身出去。

  唐海識相地對錦繡道:「榮小姐,請。」

  錦繡這亂七八糟狼狽不堪的樣子,也實在沒臉繼續呆在這裡了,只好把頭一低,跟著左震匆匆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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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車,左震反而沉默下來。

  錦繡雙手在膝上握緊,忐忑地說:「謝謝你。」她心細而且敏感,看得出來,左震的心情不是很好。已經有十幾天沒見著他了,怎麼這樣巧,今天會讓他碰見那一幕。也多虧遇上他,否則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事,還真不敢想像。

  錦繡不知道這些天左震是有意避開她的。剛才,從浦江船廠回來,他是不想再去百樂門的,但不知為什麼,車到虹口路,又臨時改了主意。左震閉上眼睛,覺得喉嚨乾涸,剛才在百樂門迎面撞上的那個場面,實在讓他火大!如果不是錦繡攔著,加上那是英東的地盤,他今天不剁了那狗雜種一隻手,就不姓左。

  只是,一個聲音在他心裡問著自己:左震,你是中了什麼邪?為一個女人動這麼大的氣,有這個必要麼?

  獅子林酒店很快就到,錦繡下了車,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過頭來望了望。左震的車很快駛遠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煙塵,翻翻滾滾地飄散。剛才那一幕,像一場噩夢一般。

  他來了,幸好他來了。

  ***************

  一個月之後,已經是十一月了,天氣轉冷,可是天氣雖然冷,獅子林和百樂門的生意反而火爆。再過幾天,百樂門還要舉行一場盛宴,是法領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迎接本國使團的晚會。

  錦繡一連跳了幾支舞,已經覺得有點出汗,就拉了身邊的客人回桌上喝酒。她不大會喝酒,所以說的話總比喝的酒多。在百樂門時間長了,多多少少也學到一些應酬的技巧和手段,不至於再吃大虧,可是離紅牌還差一大截。

  英少對她熟絡了一些,偶爾還和她聊一聊,開幾句玩笑。錦繡很知足,只要每天都看見他,已經很不錯了。看他神采飛揚,光芒四射,不論在什麼地方出現,都成為眾目所矚的焦點,只是這樣看著,已經是種享受。

  左震反而不常來。三五天才露個面,說不到幾句話就走。關於這一點,錦繡略覺悵惘,雖然說,左震本來就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但不知為什麼,錦繡總覺得他比別人來得親切。也許是因為幾次三番他都伸過援手,也許是因為他天生看起來就溫和鎮定,令人安心。

  有時候,沒有他從旁提攜指點,錦繡還真是搞不懂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網。而且,單獨面對英少的時候,錦繡總是特別緊張,過後就會後悔這句話沒說好,那件事又辦得糟糕。有左震在,他總有不經意化解一切的本事,錦繡就輕鬆多了。

  所以,送客出大門的時候,看見左震和向英東一起從台階上來,錦繡心裡就一陣歡喜。

  「英少,二爺,好久沒見你們一起過來了。」錦繡笑得兩隻眼彎成月牙兒。

  「昨天才見過面,你總不會這麼快又想我了吧?」向英東開著玩笑,「還是想見二爺了?」

  錦繡臉紅了。「哪有,我才沒想過。英少,你怎麼拿二爺來和我開玩笑?」

  向英東哈哈大笑,「是啊,你那點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錦繡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心裡又怦怦跳了兩下——他說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看出來,自己對他這番感情了?可是,她根本還什麼都沒敢表示啊。

  左震解下大衣圍巾,交給身後的唐海,「天太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錦繡,你也來吧。」

  一行人上了樓,還是左震常要的那個包廂。因為他常來,向英東吩咐下去給他留著,即使他沒在,這間包廂也是空著的。

  錦繡忙著在一邊點炭爐,架壺燙酒,交代菜色。左震靠在椅子裡,看她一雙手端盆、倒水、擰毛巾,用熱水把杯子一一篩過,往酒壺裡加進薑片和桂皮。她的袖子是淺杏黃的,卷了起來,露出一截凝霜欺雪的皓腕,戴著細細的一個刻絲鉸金鐲子。不知道怎麼的,一樣是端水煮酒這樣簡單的事情,錦繡做起來,就是有種特別優雅而嫻靜的味道,每個手勢都宛若行雲流水,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所以,她在百樂門這麼久了,左震也親眼看著她對客人溫存籠絡,卻總是不覺得她像個舞女。

  向英東接過錦繡遞來的熱毛巾擦擦手和臉,沒注意到錦繡偷偷注視他的眼光,順手把毛巾扔回水盆里,向左震抱怨:「那姓邢的也忒不識抬舉,三番四次和他談,他卻總有理由推三阻四。拖了這麼久,連地皮都還搞不定,我看,到明年跑馬場的建設案也動不了工。」

  左震微微皺眉。「跑馬場規劃牽涉的方面太多,資金投人又十分巨大,萬一有閃失,風險可不小。」

  「所以我才這麼重視,」向英東嘆了一口氣,「砸下去的錢已經不小了,越遲開工,就損失越大。這一次,我是志在必得。沈同康那小子在廣州和洋人合辦的跑馬場,一年下來純利是二百萬。在上海建跑馬場,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這麼一塊肥肉,多少人在盯著。」左震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腰背,「我估計,邢老闆背後必定有人搗鬼。」

  向英東瞇起了眼睛,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沈金榮?」

  「也許是,但不能確定。」左震轉過身,「沈金榮固然不老實,謝寶生最近也蠢蠢欲動,狂得很。聽說大哥參選華商會董事,他也想來軋一腳。按理說,單憑他們的實力,應該還不至於敢和我們叫板。」

  向英東看著他,「我和大哥也談過這件事,他不大讚成我投資跑馬場,說一來壓住的資金龐大,有風險不好收手;二來那一大片地皮是幾股勢力爭奪的焦點,他不願意我去當這個眾矢之的。」

  左震淡淡笑了,「但你已經決定的事,怕大哥也勸不動你吧。」

  「不錯,我要賭一賭。」向英東收起吊兒郎當隨隨便便的神色,「賭贏了,我就是明年上海灘最大的贏家。」

  左震拿起爐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錦繡遞給他幾顆羅漢豆,放在他手心裡。左震微微一怔,他平常是喜歡吃羅漢豆,可是從來沒說過,錦繡怎麼知道?

  向英東又說了句什麼,左震回過神來,「什麼?」

  「見色忘友。」向英東笑罵,「我在跟你說正經事,拜託你專心一點。」

  左震喝了一口酒,「我喝酒的時候不聽正經事,是你非說不可。」

  「我是說,如果沉、謝背後有人撐腰,必定是黑道勢力,你得留心查一查了。」向英東補充,「最近局勢亂,行事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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