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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說什麼?請你原諒我?

  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說不出口。不是因為所謂的驕傲和尊嚴,也不是害怕別人的羞辱和嘲笑,只是這一刻,看見他的這一刻,心裡洶湧而上的酸楚,已經哽住了她的咽喉。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終於見他這一面,此時此刻心裡的滋味,用什麼樣的語言才能形容?

  「二爺,錦繡總算是我的妹妹。」明珠打圓場,特意把「我的妹妹」四個字說得格外重。錦繡不過是來求和,不是來受辱,就算她有什麼對不起左震,這麼多天的煎熬,難道還不夠?

  左震看了明珠一眼,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承認了錦繡?而且還這麼不遺餘力地幫著她說話。

  「你跟大哥,英東跟……錦繡,現在也算是一家人了。」他從斜靠著的竹榻上欠起身,「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旁邊的石浩本能地伸手扶他,卻被他一手撥開,「我自己能走。」

  「震!」向英東不禁站了起來,他怎麼這樣對錦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卻不知道?但不管他跟錦繡之間出了什麼問題,這種態度,實在不像左震一貫的作風,「大家都是自己人,什麼方便不方便,今天給我個面子,算了吧。」

  左震微微一笑,語氣卻說不出的生硬,「我還有事,真的要先走一步。」

  「有什麼事也先給我坐下,等傷好了再辦也不遲!」向寒川也忍不住開了口,「你傷勢剛剛好一點,不過才能走兩步,有什麼天大的事非要你親自趕著去辦不可?你手底下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難怪這幾天明珠死活非要纏著他當說客,看來左震跟錦繡之間的問題不是一點點。可就算是這樣,左震也不至於這麼沉不住氣,連明珠和英東的面子都不給。錦繡又不是老虎,又不會吃人,跟她在一個屋子裡呆上一會兒,真的就有那麼難為他?

  「不要說了,我走。」

  門口的錦繡忽然開了口,聲音意料之外的清晰。她盈滿了淚水的眼睛裡,像是有著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消瘦的臉上卻綻放著淡淡的光輝,美麗得驚人。

  「你要我走,我就走。」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本來我來這裡,是一心一意要跟你解釋,這些天來,我一直想告訴你那是一個誤會,一個騙局。可是現在,已經不需要了,來的一路上,直到走進百樂門,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我跟你,已經錯過了太多。現在看見你是平平安安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已經可以放心了——我還奢求什麼?」

  她說著,一步一步往後退,目光眷戀地停留在左震的臉上,喃喃地補充一句:「我原本不該來,掃了大家的興,真是對不起。」

  不用再爭了,也不用再勸什麼,別人不懂左震,可是她懂。

  左震是真的不想見她。不是存心的羞辱,更不是故意的報復,他並沒有為難她的意思。只不過,他是真的想放棄,不願意再為了她心動,為她而歡喜,不願再為了她意亂情迷。過去的一切,種種的恩怨,他已經永遠不想再提起。

  看著左震,她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那種決絕和疏遠。不錯,眼前就是她熟悉的那個人,可是感覺已經變得陌生而遙遠。他再也不是從前深深愛著她的那個左震。

  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可說的?

  一切的一切,那麼多誤會,都是因她而起,還有她的欺騙和隱瞞,就算她不是有意的,可那終歸是事實。這一路上,無數記憶湧上心頭,才發現從開始到最後,他已經給了自己無數的機會,可是每一次自己都錯過。

  現在想來,如果當初早一點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如今一切都會不一樣。可現在才明白,已經太遲了。第十五章 蒹葭蒼蒼  當時氣氛微妙欲言又止,卻只在她的懵懂里擦肩而過,直到如今才明白,可是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

  明珠有點擔心地看著錦繡站在窗前燙衣服,燒紅的熨斗在濕布上滋滋地冒著熱氣。見過了左震,回來已經好幾天了,錦繡卻絕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不再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開始研究最新式的衣裳樣子,最時髦的首飾花樣,閒來剪剪花、吹吹簫、看看書,偶爾也會和霜秀阿禧她們幾個聊聊天。

  看上去,她就跟別人沒什麼不同,嫻靜地過著日子,一天一天就那麼過去。

  可不知道為什麼,明珠不覺得高興,她分明感覺得出來,錦繡一日比一日消沉。在她那雙眼睛裡,仿佛總是空的,看不見一絲真正的快樂或是悲哀,她的反應總是慢半拍,臉上的神色總帶著三分恍惚,就連她笑的時候,那笑容也是假的,就好像戴著一隻笑臉的面具。

  明珠遠遠看著錦繡的時候,竟覺得心裡無端端地發寒,就好像在看著一具空殼,她也在說話也在笑,努力地維持著自己的「正常」,可是看著她的背影,卻叫人覺得那麼孤單。

  不能再讓她這麼下去了。明珠深深嘆口氣,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對錦繡那種本能的保護欲。到底是姐妹,身體裡面都流著一樣的血液,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錦繡就這麼毀了自己,更何況,這一切也都是因她而起。

  走過去拍了拍錦繡的肩膀,明珠閒閒地打開了話題:「這件衣裳,都已經是去年流行的樣子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幫錦繡扯平那件正在熨燙的衣服,「不如再去訂做幾件新的。過幾天還有一個酒會,你也很久沒出去了,不如一起去看看熱鬧,多認識幾個朋友,也省得你天天悶在家裡。」

  錦繡只是淡淡一笑。

  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可是這件杏子色的印花織錦旗袍,就是當日左震派人送給她,她第一天穿了去百樂門的那一件。因為自己喜歡它那麼宜人的顏色,那麼精細的手工,所以穿在身上的次數最多,現在已經有三分舊,仿佛當初鮮艷的顏色也略褪了些;可是在她心裡頭,最鍾愛的始終還是這一件。

  「可是你總不能一直悶在屋子裡,現在天氣也暖和起來了,外面風景一日比一日好看,最近流行開茶會,上次碰見馮四少,他還問起,『怎麼榮姑娘一直沒在百樂門露面』?英東也說沒了台柱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明珠看著她,「難道你真的要放棄百樂門?好不容易闖出名氣,現在放棄,未免太可惜了。」

  錦繡笑了笑,「當初你的名氣不知道比我大多少,全上海沒人不知道殷明珠,最後還不是因為向先生,說不要就不要了。」

  明珠這句話問得衝口而出,錦繡怔了怔,沉默片刻,才低聲道:「我想離開,是因為我已經失去了他。」

  「你說的這個他,是左震?」明珠蹙起眉,「既然知道事情已經不能再挽回,不如放開手,這樣鑽牛角尖只能毀了你自己,你知道不知道?」

  「打算?」明珠一哂,「打算做什麼,和能不能做到,根本就是兩回事。你如果真的要忘記,那麼扔了他送的衣裳,扔了他送的首飾,重新打扮得花枝招展,在百樂門的舞台上顛倒眾生。這才是忘記。」

  錦繡的手一抖,「哎呀」一聲,熨斗燙了手。

  「燙到沒有?!」明珠嚇了一跳,一把拉過她的手,仔細看了看,「還好,沒傷著。」一邊說,一邊回頭去找藥膏,「我記得抽屜里有支燙傷膏,哪裡去了……」

  錦繡卻站在那裡怔神。燙到沒有?還好,沒傷著。這句話怎麼這樣的熟悉?忽然記起那天,左震在百樂門教她跳舞的那一天,他的菸灰掉下來,掉在她的手臂上,當時——他也說過這句話。他也曾經這樣握住她的手,緊張地探視,當時不小心泄露的一絲憐惜一絲緊張,她卻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當時氣氛微妙欲言又止,卻只在她的懵懂里擦肩而過,直到如今才明白,可是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灰飛煙滅。

  明珠已經在屋子裡翻箱倒櫃地找出了那支燙傷膏,過來遞給錦繡,「快去洗洗手,塗點藥膏,看手背都紅了。」

  錦繡接過來,卻忍不住心裡再一酸。這支藥膏——這支藥膏,分明是當日她被熱酒燙傷了手,左震吩咐侍應送出來的。她一直收在身邊,卻被明珠翻了出來。

  明珠說得一點都沒錯,她這樣,不能算忘記。她應該扔了所有他送的東西,重新打扮整齊,重新回到百樂門,繼續跳著她的舞,繼續周旋在或生或熟的客人中間,這才是她應該過的生活。可是,就連一句話,一支藥膏,都叫她想起那個深深刻在心上的名字,她哪來的勇氣再踏進百樂門?那裡每一寸地方,每一分空氣,都有著他的影子,他的氣息!

  不是不想忘,而是不能忘。

  每一天,每一夜,都總是在睡夢裡忽然清醒,黑夜那麼靜,四周悄無聲息,只有她一個人對著四面牆,回憶那麼清晰,從心底紛沓而來,扯起一陣一陣辛酸和絞痛。常常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刻,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醒著,還是在做夢?眼淚到底是在夢裡,還是真的流下來,無聲無息,在寂靜的黑暗裡流得那麼洶湧。

  越是想逃避,就越是會想起,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傻,何嘗不想擺脫一切重新做人,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太多事情都不由人。

  「錦繡,你又走神了。」

  明珠在一邊無奈地嘆了口氣,「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一下才要緊,看看你自己,瘦得那麼厲害,這樣怎麼行!我去叫廚子弄幾樣小菜給你調養一下,你想吃什麼?」

  錦繡搖了搖頭,只是一笑,「你放心,我沒事,等一會兒吃過晚飯,不是還說好了要陪你去看戲?」

  「錦繡,看誰來看你了?」她俏生生地在門口微笑,朝錦繡眨了眨眼,那神色似乎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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