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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在明珠客廳門口的初遇,到獅子林的再見,從那個下雨天在望海樓教堂門口的邂逅,到百樂門的第一場舞。

  從百樂門那隔著衣香鬢影的相望,到寧園裡半醉半醒的溫柔,從飛奔向七重天終於看見他的歡喜,到滿天煙花里他許下的諾言。

  至於冬至的和合粥,至於他口袋裡熱乎乎的婆婆餅,還有後園裡那一片沒有種完的花……都已經遙遠得好像是奢望,不敢相信自己曾經還有那麼幸福的時刻。

  事到如今,她並不後悔去救英少,那是她欠他的,她沒有選擇。

  麻子六說的是謊言,那是後來才知道;可是在那一刻,對絲毫沒有懷疑的錦繡來說,她的幸福跟英少的生死,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午飯又沒動?!」她一眼看見桌子上的托盤,裡面的食物都已經冷了,可是完全沒有動過筷子的痕跡。

  「你非得叫我每餐飯都坐在旁邊,看著你吃光才成嗎?」明珠一邊埋怨,一邊放下手裡的雞湯,「過來,把這個喝掉。」

  「好。」錦繡倒是十分的聽話,乖乖過來端起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下去。

  「這才是我殷明珠的妹妹,別那麼沒出息,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的。」明珠笑了,滿意地點點頭,「看,今天氣色已經好些了。」

  錦繡看著她,本想問什麼,可是聽明珠這麼說,不禁一怔,尷尬地把自己要問的話咽了回去。

  明珠嘆口氣,「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問什麼。其實今天我趕著回來,也就是要告訴你這個。今天晚上,左震會去一趟百樂門。本來他是不去的,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死拖活拽,還拉了向先生出面請客,這才騙了他過去……」

  錦繡的身子一震,驀然跳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心臟似乎瘋了一樣快要跳出胸口,「百樂門?!他今晚要去百樂門?」她一把拉住明珠的手臂,「你不是騙我的吧!」

  她太慌亂,碰翻了桌邊的湯碗,砸在地上跌個粉碎,她自己卻還渾然不覺,整張臉剎那間漲得通紅,雙眼焦渴地在明珠臉上搜尋,「明珠,你說的是真的嗎,只要我去百樂門,就能看見他?!」

  「天啊。」明珠真是受不了,「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你這個樣子,以後我哪敢再提起左震。」

  錦繡愕然,停住了手,摸摸自己的臉,「我……我激動了嗎,沒有啊。」

  明珠無奈地看著她,「還說沒有,我的手都快被你扭斷了。」

  錦繡忽然像根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我要去找他!」一邊說著,一邊已經開始滿屋子亂轉地翻箱倒櫃,「穿什麼好呢,不然就戴這隻珍珠耳環吧……可是胭脂水粉都沒有,這怎麼辦,我的臉色這麼難看。明珠,你的借給我用,好不好?」

  明珠已經傻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她,忽然之間,無限心酸。錦繡一向含蓄溫婉,就算有心事,也很少擺在臉上;到底是什麼力量,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愛上一個人,到底是喜悅,還是悲哀?

  選衣服,挑首飾,沐浴薰香,梳頭更衣,細細地化妝,錦繡緊張激動地打理著自己。可是,也許太過忙亂了,手總是不聽使喚,頭髮怎麼梳都不滿意,不是太松、就是太緊,首飾的色澤又似乎不夠搭調,胭脂搽得不太勻,口紅又好像太濃了,只好擦過再重來……錦繡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樣子這麼挑剔。

  一直翻來覆去不停地想,見了左震的面,到底應該說什麼,做什麼?應該是好好跟他解釋吧,只要他肯聽,就一定會明白,她怎麼可能出賣他?她怎麼可能?!

  可是,怕只怕,現在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再也不會相信她。

  一直到坐上了車,錦繡仍然忐忑不安地握著明珠的手,「我這個樣子,看上去會不會有點怪?好像還是哪裡不對。這幾天真應該聽你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現在這樣的臉色,一會兒怎麼見人?」

  明珠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放鬆一點,什麼都別想了。你現在已經緊張成這樣,待會兒真的看見左震,說不定當場就暈了。」

  可是,她心裡也知道明珠說得對,她是太過緊張了。問題是怎麼才能不緊張?她就要見到左震了,馬上,立刻!她的心臟已經越跳越快,那急促的心跳聲,仿佛自己都聽得見。

  強迫自己把眼睛轉向車窗外,也許看看風景,心就靜了。

  車窗外的景物一排一排向後飛掠而過,街角處忽然閃過一處尖尖聳起的樓頂,上面的窗子鑲著鮮艷的彩色玻璃,寬大的穹頂底下,是一道黑色的鐵門。那是望海樓教堂。

  曾經那一天,下著雨,她迷了路,只好跑到那扇大鐵門下面躲雨。那天的天色,陰暗而寒冷,淒迷的冷雨織成一道灰濛濛的網,孤單的她彷徨四顧——就在這時候,有輛車在雨里退了回來,一直退到她面前,一把傘遮在她頭上,傘下的人就是左震。

  那時候,縱然是什麼都沒有開始,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她還深深記得那遮蔽風雨的溫暖。只是在當時,她居然傻到那種地步,居然半點不曾珍惜過。

  車子很快就到了百樂門夜總會。

  熟悉的金碧輝煌,熟悉的喧譁熱鬧,一下子撲面而來。錦繡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大廳,心頭驀然百感交集——就在這裡,她暗自決心要成為第二個殷明珠,要踏上那燈火輝煌的舞台,要做百樂門的紅牌,要英少對她另眼相看。

  也就在這裡,左震曾經親手教她跳了第一場舞。她甚至還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那麼靠近他,近得可以聞見他身上淡淡的乾淨的煙糙氣息。當時的榮錦繡,人情世故歡場應酬半分都不懂,左震明明已經開始喜歡她,而她卻蠢得一點都沒有看出來,還口口聲聲英少長英少短,一心想要贏得英少的讚許!

  是他教會了她,想要得到什麼,需要付出什麼,怎麼應付場面,怎麼保護自己。

  就在那張桌子旁邊,他曾經為了她,動手教訓凌辱她的客人。就在那花廳的門口,酒醉的她吐了他一身。在那個樓梯口,他吩咐侍應送出來一支燙傷膏。在那邊欄杆上,他曾經遠遠靠在那裡,看著她在台上跳舞,看著她跟英少談笑風生……錦繡不禁低下了頭。莫名的酸楚襲上心頭來,整個胸口都絞成一團,痛得仿佛不能呼吸。

  不能再看下去了,這裡每一寸地方,都印滿了點點滴滴關於他的記憶;每一分空氣里,都仿佛還有他的氣息。

  直到今天,她才能體會,當時左震為什麼要避著她。直到今天,她才能體會,當日左震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間華美寬廣的大堂里,到處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景物,熟悉的過往,可是那個她所熟悉的人,在哪裡?

  「殷小姐、榮小姐!」領班眼尖,一眼認出了她們,早就迎上來招呼。不簡單啊,兩朵姐妹花,一個是向先生的女人,一個在左二爺的身邊。對她們兩個,誰敢不殷勤?

  「二爺和向先生都已經到了嗎?」明珠優雅地搖著手裡那柄小巧的檀香扇,邊走邊問。

  「就在樓上的包廂,已經來了一會兒了!」領班十分客氣,搶著在前面帶路。

  錦繡一步一步踏上樓梯,心跳越來越猛烈,呼吸越來越緊張,腦袋越來越昏眩——左震,她深愛的左震,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錦繡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扶手,不由自主地深呼吸。這麼多天漫長的等待,終於等到了盡頭,這麼多天朝思暮想的願望,馬上就可以成真!

  站在那熟悉的包廂門口,錦繡停下了步子。

  忽然之間,不敢抬手推開那扇門。忽然之間,沒有勇氣面對這結局。

  明珠沒有給她太多時間猶豫,拉了她一把,伸手在門上一推。

  門終於開了。

  錦繡呆呆地站在門口,隔著一屋子人,一眼就看見裡面的他。

  這麼久沒見,她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見的……是他嗎?!

  沒錯,是左震。短短二十天,他已經非常明顯地消瘦了一圈,臉色也略見蒼白,可是,這絲毫也沒有影響他的英俊挺秀。重傷新愈,他裹著件紫貂皮大氅斜靠在竹榻上,還是冷冷的、淡淡的,帶著幾分溫文的疏離。

  他旁邊不遠,英少也在。錦繡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沒有看見英少了。自從那一夜,她冒雨跑出百樂門,沖向七重天,就沒再見過他。原來他真的沒事了,好端端地在這裡,當日麻子六說的那些,當真句句都是謊言,卻只有她這樣的傻瓜會那麼相信。

  一屋子熱鬧的氣氛,在門開的那個瞬間,驟然陷入了一陣沉寂。鴉雀無聲,每個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集中到門口的錦繡身上。

  準備得再怎麼充分,一路上已經逼自己背過千百遍,錦繡還是忘了此刻自己應該說的話。大腦忽然一片空白,渾身卻在輕輕地控制不住地顫慄。不知道因為什麼,此時此刻,最需要她開口的時候,她卻無端端想起了那天,左震最後看她的那一眼——那麼深的愛意,那麼冷的憎恨,愛恨交纏,進退兩難!

  一時之間,從初識,到決裂,一切一切的過往,在面對著他的這一刻,突然一幕一幕地浮現在眼前,那曾經深情的滋味,千絲萬縷都往心頭繞。

  左震只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回頭向石浩道:「叫她出去。」

  這幾個字,字字落在錦繡心上,那麼清楚分明。她應該覺得羞辱,應該維持自尊,她應該現在就回頭,離開這地方。可是,這麼多的應該,她明明都知道,卻偏偏做不到,她的雙腳就好像死死釘在這門口,進不去,也出不來。

  「左震。」她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這些天以來,這名字無數次碾過她心底,在她初醒來的一剎那,在她睡不著的深夜裡,曾經很小聲很小聲地念給自己聽,左震、左震,只是他再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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