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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脩禕掃了那些鵪鶉般縮頭縮腦的大臣一圈,仍是憤恨不消。

  “鎮日只盯著朕家事,於天下大事不聞不問,爾等可知為臣本分?”

  新仇舊恨一併發泄。

  一郡亂民,動靜不小,那時京中被錦衣衛折騰得人心惶惶,竟無人將目光放到京外,使得事情發展至今。大臣們理虧,不敢多言。

  但亂民歸亂民,立後歸立後,還有大臣壯著膽子道:“陛下家事,與昌樂動亂非一事,不可混為一談。”

  “你們若不將眼睛盯著朕,哪怕分一點到京外,何至於此?”孟脩禕冷笑,“難不成,只要盯著朕立不立後,天下就能太平無事了?”

  大臣們低著腦袋,一臉惶恐。

  “捨本逐末,蠢人方為,朕養了一朝廷蠢人!”

  “若不是陛下生事,非要立後,臣等又何必因忙於固諫而生疏忽。”有大臣突然插嘴,如鶴立雞群,端的是醒目。

  孟脩禕望向出聲的人,是國子監祭酒,她冷笑:“道有李樹,摘而食之,苦,怪李樹?”本就是自己沒事找事,不自省,反怪那因?

  國子監祭酒被她這一諷刺,臉漲得通紅。

  “卿這等才能,怎能屈居祭酒?該歸家修養才是。”孟脩禕道。

  國子監祭酒臉色頓變,萬沒想到皇帝一言不合就要免他官。

  孟脩禕見他臉色又紅又白的變了幾遭,就是不言不語,故作驚訝道:“怎麼,卿貪戀名祿,不肯走?”

  國子監祭酒氣得吐血,終究跪下請罪。

  孟脩禕正在氣頭上,怎肯收回成命?罷了他官,讓他回家。

  待前祭酒走進家門,一道詔書追來,先斥責了他一通,而後再道“永不起用”,徹底斷了他仕途。

  如此,誰還不知皇帝心意,不止為亂民,也為他們之前眾口一詞地阻撓她立後。

  皇帝執意至此,誰都要掂量掂量,畢竟,陛下強勢,並非能任人拿捏。

  糟心的事一連串,孟脩禕都不知該先恨哪一個。接下來,她便面臨著與暮笙的分離之苦。

  鎮撫使一職,能得名望,又可得功,正是暮笙需要的。

  先前,她在臨安施行仁政,已名揚天下,又有“曬鹽法”首創之功,使萬千庶民因此得利,此番再來一次,民間的聲望,便能如日中天。

  孟脩禕的眼中滿是不舍,用說“不許走”的語氣,深明大義道:“你去,不必掛心我。”

  暮笙一臉無奈,摸摸她的耳朵,道:“哪兒能不掛心陛下?一天不見都渾身難受,這一去,必有月余,我定是寢食不寧。”

  她依依不捨的話語讓孟脩禕通體舒暢,唇角揚了揚,又壓下:“你說的,不許騙我,要讓我知道你哪一日沒想我,就罰你將子珮二字抄上百遍。”

  暮笙忍俊不禁,執起她的手,捏了捏中指,含情脈脈地望著她:“都依你。”

  孟脩禕難得紅了臉,輕咳一聲,道:“不要耽擱了,早去早回。”

  公事為重,順完毛,暮笙便率眾出發了。

  此番為鎮撫使,代天而來,孟脩禕為便與她行事,賜她持節,可斬兩千石以下官員,但遇不法,隨機應變。

  一入昌樂郡界,四野荒蕪,道遇百姓,衣著破舊,面色飢黃。暮笙帶著金吾衛,越往裡走,神色越沉重。

  “上卿大人,再往前走,許遇見難民,容卑下往前方駐軍處借兵,並探查實情。”金吾衛校尉請示道。

  為撫災民,他們一行,帶著酒食牛羊,若遇亂民,必遭搶掠,暮笙頷首:“准許。”

  校尉分兩路而走,一路借兵,一路探查。

  如此條理分明地走了十日,方到昌樂郡治所在的昌樂城。

  郡守入罪,昌樂郡駐軍將領昌樂將軍率眾相迎。

  正逢第二日要殺顧銘之。

  待暮笙梳洗過,昌樂將軍向她稟報此事。暮笙一聽,便問:“刑場設於何處?”

  “在集市口。”處決犯人一般都設在集市口,那裡人多,可起震懾之用,讓百姓引以為戒,莫要觸犯律法。

  但這回卻是特殊。

  處決顧銘之是要安撫民心,流民都在城外,城中哪兒能看得到?

  暮笙想了想,道:“推遲三日,使人四處去說,朝廷知顧銘之所犯大罪,今要以其頭顱謝蒼生。將刑場設在城外,請流民盡可來觀,屆時必不圍剿。”

  昌樂將軍一驚,遲疑道:“大人,此舉太過冒險。”流民來了不剿,豈不是有失職責。

  “聽我的就是。”暮笙道。

  昌樂將軍仍有猶豫。

  暮笙瞥他一眼:“公與顧氏罪人居一城,他之所為,公不知焉?知而不報,視如同犯,公今乃罪人,望戴罪立功,勿再猶豫!”

  說到底,只因朝廷忙著平亂,沒來得及處置他,一旦禍亂平復,就是秋後算帳的時候。事到如今他還擔心惹禍上身只求平穩,難道不知禍事早與他如影隨形,揭都揭不下了。

  昌樂將軍頹然,隨即想到上卿大人素得聖上信賴,所言定有依據,興許,這就是他的機會!念及此,將軍容色一正,拱手一拜:“聽憑大人差遣!”

  ☆、第八十六章

  為使各處流民都知曉,暮笙還編了句朗朗上口的曲:“銘之無道義,苛政生民怨。天子知民苦,殺之順民心。吾乃天子使,代天撫民來。棄械皆不究,唯誅賊之首。”

  就這麼一句雖不押韻,卻一聽便能記住的打油詩,暮笙一面人自己去唱,一面教與走街串巷的貨郎,讓他們也四處去傳。

  值此特殊之際,不過一日,前郡守顧銘之要斬殺於眾前的消息就傳得到處都是。

  暮笙笑眯眯的,就該這樣,這般能體現陛下愛民之心的好事怎能不聲不響地就做了,必得宣揚得人盡皆知才是嘛。

  心滿意足之下,她令人將寫明了三日後要在城外十里亭處斬顧銘之的告示貼出去。

  動亂年代,死在苛政下的百姓不計其數。流民只所以落糙,皆因過不下去了,有多少人的父母妻兒是累死的、餓死的,這,都是因顧銘之這賊人!

  如今他要被當眾處斬以消民憤,那些深受其苦的流民豈能忍得住不來圍觀。又聽聞上卿大人明言,為表朝廷撫民決心,當日只要百姓不動手,官府絕不圍剿。如此一來,流民更是蠢蠢欲動。

  待到三日後,在新設的刑場上,暮笙領諸人至,顧銘之坐囚車中,形容萎頓倉惶。

  這還是暮笙第一次見到這給朝廷帶來了□□煩的罪臣。她瞥了他一眼,相比風儀良好的顧行之,這半點風骨也無的顧銘之根本不像大族出身。

  將他押到刑場中間,顧銘之惶恐怖懼地癱軟在那裡。四周圍滿了來看這jian賊人頭落地的百姓,表面看來分不出誰是良民,誰已為寇。但仔細一看便能看出其中有許多成群結隊,一面憤恨地盯著顧銘之,仿佛欲啖其血肉,一面又不時機警地四下張望的人。

  暮笙看了也做不知,只下令兵卒各就其位,打起精神來。周邊密處也有士兵埋伏,她的確不會在今日拿人,但也不會將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時辰很快就到,手起刀落。鮮紅的血在陽光下濺了三尺。顧銘之的身軀重重倒落,頭顱滾出去數丈。

  原本人聲鼎沸的刑場突然靜下來,鴉雀無聲,片刻,眾人歡呼,亦有七尺男兒嚎啕大哭、泣不成聲。

  暮笙環視眾人面上的神色,她站起身,走到前面,抬手示意一旁。邊上的兵卒看到她的示意,重重的敲了三下鑼。鑼聲鏗鏘,震耳欲聾,現場頓時又靜了下來。百姓們一致望向暮笙。

  暮笙絲毫不慌,她揮手,後面便有許多士卒退了幾大車米糧上來,還有一車散著肉香的牛肉羊肉。

  這些流民雖落糙為寇,但並沒有避免忍凍受飢。昌樂四周有駐軍,且反的只有他們與四周幾個郡縣的部分人,人數不多,暫又沒蔓延開,成不了氣候,朝廷反應迅速,已有準備,攻城是不行的,只有劫掠弱者,可都是弱者了,家中哪有餘糧?

  哪怕做了強人,他們仍是食不果腹。

  現下一下子有了這麼多吃食,那乾癟的胃一下子唱起空城計來。百姓們都眼巴巴地看著,有不少人已目露凶光,預備要搶了。

  暮笙高聲道:“此乃朝廷救濟爾等之米糧,良民可得,強人不可。”

  此言一出,尋常百姓面露欣喜,而那些流民則更陰鬱。

  暮笙又道:“陛下仁慈,念爾等為人所惑,無知初犯,可既往不咎,放下利器,指認賊首,便可重入良籍。”她頓了頓,高聲道:“也可得米糧!”

  對一個餓了多日的人來說,有什麼比吃飽更具誘惑?

  暮笙財大氣粗,一下子拿出這許多糧食堆著,一副跟著我有肉吃的樣子。那些原本陰鬱的流民,漸漸動搖,但又有遲疑。

  暮笙一笑,很大度:“眼下人多,不好分配,三日後就在此處分糧,首告賊首者可獲雙倍。”

  說罷,她便帶著一眾官吏與數車米糧酒肉走了。身後那一眾手持兵刃相互的鐵甲重林震懾得百姓光流口水而不敢擅動。

  很快,人都散了。暮笙走出五里,止步,召來校尉,問道:“跟上了麼?”

  校尉拱手:“都跟上了,派去的是軍中最受重用的幾名斥候。”

  暮笙輕笑:“那便好,總不能讓他們只看個殺頭就一無所得地回去。”

  她是說過不會在今日剿匪,但並不是就放著他們不管了。朝廷之所以還沒圍剿,是因此處地勢複雜,四周皆是山林幽谷,暫還尋不到他們的匪穴。這下,不就有了麼?

  三日後他們來,她便遵從諾言讓他們重入良籍,今後只要他們安心耕作不再違法作惡,便既往不咎。但若不來,朝廷不會任由這些流民做了山匪賊寇,必將派大軍圍剿。

  至於那些回去的流民會如何,光她今天這一句“首告賊首可獲二倍米糧”便能讓他們好好內訌一番了。

  她是鎮撫使,的確是代天撫民而來,但那撫字之前是鎮,先鎮壓,後安撫,這些人才能老實了。

  當夜斥候便探得匪穴具體所在。

  昌樂將軍大喜,就要發兵去剿。

  暮笙阻止他:“再等三日。”

  昌樂將軍皺眉:“上卿大人,一群愚民而已,膽小怕死,他們怎敢當真前來。”

  暮笙搖了搖頭:“他們餓,他們想活著,這就是我的依仗。”

  昌樂將軍仍不贊同,他是不會贊同的,如上卿所言,他還是戴罪之身,若今夜他帶人剿匪,便是戴罪立功,定能摒棄前嫌,受到嘉獎,但等三日後,那些流民自己來降,榮耀便屬於上卿大人。哪怕這齣計謀本來就是上卿想出來的,昌樂將軍還是覺得讓他沾光是理所當然的。

  上卿已深具榮光,便將這功勞讓給岌岌可危的他又怎麼了!

  今日他也在刑場,親眼目睹那些百姓對食物的渴望,他毫不懷疑三日後會有大批流民棄械歸降,哪怕他們不相信朝廷會真的赦免他們,也必會來降,只為想吃飽,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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