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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南疆第二大族,也就不過數千人的部族而已,誰知道滄瀾部加荀長帶來的三四萬人,加上夜璞手下十萬大軍,竟足足與之周旋了有三月有餘。

  謝律可算明白為什麼涼王會特意派他和荀長兩人增兵至此了。

  實在是對方熟悉地形,又藏匿深山神出鬼沒。善用火向邪術,又從不正面迎戰只是騷擾大軍,這邊抓他們也總只是一個兩個的抓,簡直煩不勝煩。

  最終還是荀長毒計,在山中泉水源頭讓夜璞下了蠱,才算徹底了結了火族主力。卻還是有漏網之魚,包括族長在內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因而謝律等人還需日常要跟著夜璞在山中巡查追捕。

  南疆霧瘴多,大軍無法深入,尤其是夜璞曾居的重華澤境,更是曲折莫測有如迷宮一般,也只有土生土長的夜璞能夠次次帶著三五個人出入自由。

  那日本營又遭火族餘黨騷擾,放了火便躲入深山。眾人齊追,追到後來卻只剩謝律、荀長與慕容紙跟著夜璞。深山之中霧瘴頓起,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眾人緊圍夜璞又走了一小段,霧氣始終不散,荀長便有些不耐煩:“少主~回去吧!”

  “荀閣主,稍安勿躁,如今已是在回去的路上了。”

  “既要回去,就走快一些吧!霧那麼大,我衣服都濕了!”

  “荀閣主,莫要亂走!”

  夜璞急急伸出手去,一把將荀長拽住。恰在那一瞬風來霧去,眾人驚見荀長一隻腳下亦全然踏空,碎石滾落,下面是幽然一側深谷。深谷隱約可見滿是亂葬人骨,森森駭人。

  便是荀長這種從未見變過臉色的,都默然吞了吞口水不說話了。

  謝律更是暗自心驚――餘光偷看夜璞臉上那意味不明的冷笑,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命大。好再慕容紙同荀長都在身邊,否則,若是身旁無人呢?恐怕被他一腳踹下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謝將軍怎麼不敢看朝下看了?說來這山下深谷之中,許多屍骨……還都是將軍當日之功。”

  謝律自然知道自己應該閉嘴,卻不願意叫這人在慕容紙面前扮了可憐:“並不見得。少主……似乎也長於將人扔下來吧?”

  “我?”

  “不是曾將唐少使扔下來過麼?幸而唐少使命大罷了。”

  夜璞卻冷冷一笑:“但這下面,好東西可多得很呢。謝將軍不是要尋那什麼‘青鳥殘片’麼?真不……下去找找看?”

  “青鳥殘片在那下面麼?”荀長忙問。

  “這……並不好說。南疆各族祖輩死後皆不入土,世代屍骨皆天葬於此。陪葬金銀玉器、珍珠寶物也統統由後人撒入坑中。若你們真要尋得什麼寶物,這兒……從一開始便是最該找的地方才是。”

  “啊?”荀長面有難色地往下看了看:“可那麼多屍骨殉品,縱然寶物在,又要找到何年何月?”

  “這就……不好說了。”夜璞風涼一笑:“荀閣主若嫌麻煩,那不找便是了。”

  ***

  “勞碌命啊。”

  荀長纖纖玉指又翻過一顆骷髏,撿起下面一片鳥形碧玉。對著天光看了看,大大嘆了口氣,再望望眼前無盡骨海,愁得直不起腰來。

  “少主,能燒麼?殘片不怕火燒,乾脆把剩下這些‘礙事的’都燒了,或許好尋一些。”

  “呵,你敢?”

  燒別人的歷代祖先,縱然荀長百無禁忌,也是知道不大妥的。

  卻見那邊謝律不知何故,於屍骨堆上緩緩跪了下去,低著頭似乎在看什麼。荀長心中一動,忙跑了幾步過去:“謝將軍,你找著什麼了?給我看看……”

  卻見謝律聞聲茫然抬了頭,人是看向他這邊的,表情卻整個兒空洞得可怕。一雙一向明亮的黑瞳之中此刻一片黯然混沌,映不出半點影子。

  荀長眉心一蹙,驟然轉頭再看附近慕容紙,看罷袖中一甩,狐面便凌厲回身直直削至夜璞頸側,鋒利的面具邊緣幾乎要劃傷那微黑的皮膚。

  “你做了什麼?”他眯起眼睛,審視著這皮膚微黑的南疆少主。

  夜璞卻似乎不怕,笑了兩聲:“荀閣主果然好生厲害。”

  “你到底幹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只不過,吸了這重華澤境的霧瘴卻未入心魔的,荀閣主……倒是夜璞見過的第一個。”

  “心魔?”

  荀長未及思量,便驚覺身邊天色驟然風雲突變,明明剛才還是午後,卻瞬間落得如夜色一般黑漆。抬頭一看,空中既無星辰亦無日月,反倒是腳下骨山此刻發出慘慘白光,有如漫天戚戚星河踩在足下一般。

  只可惜,全是骨頭。

  “你這玩的……究竟是什麼妖魔道法?!”

  夜璞卻仍是一臉輕鬆:“荀閣主莫慌,荀閣主此刻,不過是在夜璞的‘夢’里而已。”

  “什麼夢裡?!”荀長甚覺荒謬,提氣便將那狐面往夜璞脖子上一划。他並不曾用多大的力氣,卻見那人的脖子居然應聲碎了,繼而整個人都裂成一片一片,笑聲卻嘻嘻哈哈迴蕩在身邊,久久不去。

  “都說了,荀閣主如今在夜璞‘夢’中啊,在這重華幻境之中若想出去,要麼就從自己夢中醒來……可惜荀閣主並無夢魘了。那麼,只能勞煩您老人家等夜璞從師父‘夢’中回來,再接您出去了?”

  “你在哪兒?你有種出來!”荀長循聲將那狐面自以為準准砸了過去,卻只聽到落地之聲,空蕩蕩的別的什麼都沒有。

  “荀閣主莫慌。若是等得無聊,便躺下睡一覺好了,放心,待夢醒了,青鳥殘片就找到了,荀閣主在涼王面前必能不辱使命,嘻嘻,嘻嘻嘻。”

  ……

  四下漆黑無人,慕容紙只聽得一陣陣詭異的笑。

  那是夜璞的聲音,卻始終看不見人。左右而顧,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甫一回首,卻驚見那少年悄無聲息突然笑眯眯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他身後,仍無邊無盡的黑夜。

  “這是怎麼回事?這天怎麼突然……?夜璞,謝律他人呢?荀閣主呢?”

  “師父放心,他們離我們不遠,都安好得很。”

  “夜璞,你……做了什麼?”聲音微微發顫,“你快把他還給我!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師父始終……都只記得他一個。”

  夜璞扯了一下唇角,似輕蔑是又似是憤怒,眼中情緒洶湧,卻終是百回千轉硬壓了下去。伸手入懷中,掏出一枚古樸的青形青玉。

  “這個東西,當年夜璞去聽雪宮時,曾拿給師父看過的。可師父卻一點都不記得了,只有他的事,無論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師父都一樣都不會忘。”

  “那塊玉,莫非是……”

  夜璞沒有答,卻只問他:“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他?師父,他究竟哪裡比我好?”

  這並非是他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盯著慕容紙,握緊手中玉佩,從來這個問題慕容紙都是避而不答,可一日得不到回應,夜璞就知道,自己恐怕就會一日不得心甘。

  “告訴我吧,師父!為何一定非他不可?他究竟比我好在哪兒?便是他果真比我好,師父總也告訴我他比我好在哪裡吧!師父!您說話啊!”

  華麗的宅邸、成群的僕從,人也不再是當年的青澀的少年,而已變得威武英挺、器宇軒昂。

  慕容紙原以為如今的三苗少主夜璞,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夜璞。可原來站在他面前的人,卻仍是當年那個執著不放的孩子。

  “這種事,又哪有什麼……好與不好呢?”

  他苦笑,心中酸澀亂作一團。

  “可就是有好與不好啊!在師父眼中,他就是好,夜璞就是怎麼做都是不夠不好!難道不是這樣麼?”

  “當然不是這樣的,你有很多處都比他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就不行呢?”

  為什麼就不行呢?我也想知道啊。

  慕容紙苦笑,這一直是個無從回答的絕世難題。

  第106章

  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來能說服夜璞的答案,只得問他:“那你……對我這種人,又何必執著呢?”

  “……”

  “你也走過苗疆、縱游雲盛,也形形色色見過那麼多人,這天下比我好的,又何止千千萬萬?不都是……一樣的麼?”

  “我那不是執著!師父……師父和他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師父比他們,師父比他們都……師父比他們……”

  “你也說不出來一個所以然,對不對?”

  夜璞急了:“師父就是同他們不一樣!別人再好,也都是別人的事,與我無關,總歸在夜璞眼裡,師父就是最好的那一個啊!誰都不能比!”

  “既是如此,你又……為何始終不能明白?”

  夜璞愣住了。

  “可是……”

  “你一直問我他哪裡好,其實他的好,我真要說,怕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雖然壞處也一樣能說很久。但不管好壞,都已然如此,就算、就算我自己也想放下他……”

  “師父?”

  夜璞有些無措,他不是沒見過慕容紙低落,亦不是沒見過他落淚,但他以前……從來都不是這樣的。此刻面前的慕容紙不過默然低頭委頓,雖仍勾著唇角苦笑,卻默默紅了眼眶。

  “師父,怎麼了,他莫不是又欺負――”

  慕容紙搖了搖頭:“他一直待我很好的,只不過,他會待我好,是因為忘卻了過去的事情。我不過是占了旁人在他心裡的位置,自欺欺人罷了。”

  “……”夜璞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以前的慕容紙,縱然是多麼傷心,也好歹知道用一貫的憤怒和冷漠來掩飾,會笑著說“走了也好”,會自嘲“又被騙”,卻從來不願意承認自己到底有多難受。

  可他此刻的表情,卻只有無比的委屈和茫然。帶一點憤怒,不見咬牙切齒,就連以往用來掩飾落魄和難堪的一點一星的“恨意”,都沒有了。

  “如今……他已經什麼都想起來了,這段日子,他該是……一直盤算著想怎麼跟我說,卻又不忍心開口,而我,亦佯裝成什麼都沒有覺察的樣子,日復一日粉飾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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