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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律苦笑:“我麾下雖是國之精銳滄瀾軍,但涼王於滄瀾軍中威望極高、極難撼動。更何況我身側軍中處處布滿眼線,凡有半點異動……”

  “阿瀝知道!阿瀝知道謝將軍也有難處!涼王殿下老謀深算,跟在他身邊,誰人又不是自身難保?但阿瀝並非是想讓將軍帶滄瀾擁立寧王,那種事……如今寧王殿下他已不敢再想了。”

  “阿瀝想說的是……在東海出海口望月郡,寧王心腹已經在望月郡布置好了船隻,只要殿下能逃到望月,便可隨船出海去越陸,又或者更遠的菱洲之土,自此再也不回大夏了!”

  “不回大夏?”

  阿瀝點了點頭:“便是越陸霧瘴、菱洲貧瘠,一生風雨漂泊,也好過一輩子被圈進在這小小院中。更何況,這些時日還只是幽禁,他日萬一寧王殿下成了涼王登基之路的絆腳石,指不定就……”

  “阿瀝,你別說了。”

  “可是將軍――”

  “我讓你別說話。”

  “喲~謝將軍,飛影,這大晚上的,你們也是好興致,竟在此敘舊?”

  寒冷之中一陣香風襲來,直叫人脊背都發寒。謝律後悔沒有早點捂上阿瀝的嘴,黑暗之中,荀長那一貫惱人的笑聲,正嘻嘻嘻地傳來。

  荀長扭動著腰肢款款而來,身側平穩走著那相貌普通的華服青年。其實涼王的打扮一直是很合大夏的王爺規制的,算是錦衣華服了,只不過身邊站了個珠光寶氣又雍容華貴的荀長,甫一看,那狐男倒像是正經主子,他倒像是個不太起眼的僕從了。

  “謝將軍既特意來看殊寧,如何國門而不入?在這漆黑樓下,並看不清楚吧。”

  宴語涼緩緩而笑,沖謝律一揚手:“請――”

  謝律覺得自己怕是老了,近來感懷的事情越來越多,而臉上,卻越來越能做到波瀾不興了。

  古雅的小樓一室之內,站全了他自己、涼王、荀長、寧王與阿瀝。

  一如當年寧王府中,京城日頭高起,映得苑內花糙芳華璀璨嬌妍絢美。精巧的八角曲木流觴花廳中,晏殊寧歪在曲水邊上軟綿綿地眯著眼睛眼睛哼唱著宴語涼所謂的“靡靡之音”,墨色的長髮一半浸透在清涼泉水之中。

  荀長則光著一雙雪白的腳席地而坐,自顧自用研藥的杵臼搗爛許多花瓣。謝律飲酒自得,在亭子頂上明晃晃的日光下昏昏欲睡。宴語涼總有些吃食小果放在手邊,沒事捻起來一兩個,從不貪嘴地狼吞虎咽,卻也從沒見他放下來過。

  阿瀝那時還小,剛能做事,一臉童真,路過時躲在冰涼的假山後頭遠遠沖這邊看,滿眼裡面都是懵懂的羨慕。

  匆匆荏苒,誰能想到世間的時過境遷,能到如此地步。

  舊人再相見,曾經的親兄弟,曾經的好主奴,如今變了仇家。各自或是黯然,或是冷硬。屋內森然陰冷,不見半點明光。

  “今兒天寒,三弟屋中炭火可還夠用?晚上睡著冷不冷?”

  晏殊寧森然一笑,狠狠一眼剜過荀長:“冷倒是不冷。但晚上的時候,肯定是比不得二哥那邊有人暖床的!”

  “嗯?”荀長聽他如此說也不含糊,隨即便往涼王身上軟軟一倒。宴語涼怕他摔了只得接住他,見他有意媚眼如絲嬌弱狀,禁不住嘆了口氣。

  “果真是……無恥賤民。”

  “賤民?我麼?”荀長眨了眨眼睛:“寧王說笑了,荀長早就脫了賤籍~如今可是如假包換的‘大夏良民’,皇上玉璽紅印的特赦聖旨呢!”

  晏殊寧冷笑:“便是洗了籍,你血里也仍舊是越陸賤民改不了的,此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可是□□皇帝說過,只要有了‘良民’文書,就是大夏良民了嘛!涼王主子才既為奴才謀了官職,又為奴才謀了俸祿。若寧王殿下如今還硬要說荀某是‘賤民’,可是跟當今皇上還有□□皇帝過不去呢~”

  “呵,不過是區區特赦……你也真就只有這等出息,竟被如此小恩小惠收買。”

  “原來寧王殿下也知道這不過是‘小恩小惠’啊。”

  荀長踱到桌邊,狀似不經意伸手捻起一塊糕點:“當年奴才想問寧王換一個特赦,可難上天了呢!”

  “還記得殿下答應過,只要我能用計平定北疆,便能替我脫去賤籍。可北疆既定,寧王又說南疆。南疆以後,又說等登基――可誰知道登基之後,又會變成什麼?”

  “……”

  “人家都說‘君無戲言’的,也難怪寧王殿下當不了皇帝了?”

  涼王推了他一把:“荀長,莫要胡說。”

  那邊晏殊寧卻已然“嘖嘖”搖起了頭:“二哥,你瞧,你瞧,露餡了吧?”

  “在我身邊這些年,騙我說要全力輔佐於我,我年少無知信了二哥,將文書兵權都交由二哥調遣。其實從一開始,你們幾個就是串通好的,統統都是算計好的――罷,我信錯了人無話可說,如今好他歹已不再需要裝模作樣了,二哥又何必至今仍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宴語涼愣了愣,只沉聲道:“語涼自幼失怙。貴妃娘娘撫養語涼長大,恩德深重,語涼原本為報養母恩德……確實是一心輔佐三弟的。”

  “呵……呵呵呵呵!好笑,真是好笑!二哥果真是厲害,這種話如何還能說得不害臊?!”

  “會走到今日這一步,亦是因為殊寧早已忘了……曾答應二哥的事情。”

  “我……答應你什麼?”

  “在你十二三歲時,曾答應過我的,說等你繼位之後,國中上下所有賤籍無論是越陸奴隸還是南疆各族,一概赦免,不用再世代飽受欺壓。”

  “可是,你真的長大了,卻親口跟我說,要‘越陸賤民世世俯首,南疆異族代代為奴’。”

  “……就為這個?”

  晏殊寧笑得淚花都上來了:“我之所以恨那些異族賤種,還不是因為荀長這賤人背叛!何況,本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道理,二哥你既身為大夏皇族,不好好想著黎民百姓,又何必管那些人的死活?!便是把他們一一都殺了,又對我們有什麼不好?!”

  “黎民百姓……那些越陸、南疆之人世世代代生在我大夏死在我大夏,怎麼就不是我大夏的黎民百姓了?”

  “他們不過是敵人一等的奴隸罷了。”

  “為什麼他們就低人一等?因那些人身為越陸南疆血脈,便天生註定為人驅使奴役?越陸之人如荀長,南疆少主如夜璞,哪個不是才華橫溢年輕有為,為何不能或入朝為官或統領一方建功立業?為何卻註定只能一生都是見不得光‘影子’?”

  晏殊寧不笑了。他輕蔑地望向荀長。

  “你便是被這種話,叫二哥騙去賣命的吧?”

  荀長正把桌上陳放的點心吃得滿滿一嘴,突然被問到,努力吞吞吞。

  “我以為你會比這聰明點。要知道,二哥是會給你許多東西,但你從他那裡拿去的東西,都是有價碼的。你拿走的東西,有朝一日他會加倍從你身上收回來,到時候,你還不起的!”

  “可是,”荀長唆了唆手指,“還不還得起,起碼先能拿到再說啊。何況這亂世紛擾,能不能活到要‘還’的那天還說不定呢。起碼當下跟著涼主子,荀長日子過得很快活啊!”

  “你的油手,”宴語涼嫌棄地拽起他環著自己脖子的雙爪:“剛吃過東西別趴著我。”

  “呵,二哥你也是心大。莫不是沒看到成王的下場,亦沒看到我的下場。這人三易其主,既能叛我,亦能叛成王,自然有朝一日也能叛你!”

  “但叛我他跟誰?”涼王一句話,把晏殊寧堵得死死的:“小英不在了,我是最後一個啊!是吧昭明?你們還能跟誰啊?”

  謝律一愣,他自進來房中,一直都沒說過話。

  因為自己如今才身份,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卻見寧王先他一愣,美目之中再不似剛才高樓之上盈盈然喜悲交加,此刻已摻雜進了一絲審視戒備。甚至就連看向謝律身邊那伺候了他一年的阿瀝,都亦帶了些懷疑。

  謝律當即心下滋味難以言說。

  在這一刻之前,他都還一直認為寧王之所以會落得今天這般地步,真如他自己所說,半是因慣於情感用事不夠心黑冷硬,半是因為自始至終信錯了人。

  誰叫他整日醉心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不設防竟對宴語涼和荀長這般老jian巨猾之人錯付了信任,到頭來被那二人聯手欺騙。

  但,事實真的是那樣的麼?

  晏殊寧這個人啊……自始至終,從來就都沒信過誰吧?

  自幼便被皇貴妃教導,要緊緊盯著那太子之位,誰也不能相信,誰也不敢相信。帝王高高在上的,高處不勝寒,所以帝王皆是孤獨的。不能有情意,不能有軟肋,不能為任何人任何理由傾其國、傾其城。

  所以晏殊寧總是一副性格開朗、笑容燦爛的模樣,愛呼朋引伴,也與許多朝中朝外許多權臣官員交好。但內心的堅冰,始終任誰也無法融化解開。

  第103章

  會否就是因為如此,才最終才逼走了宴語涼,逼走了荀長,逼走了心如死灰的自己?

  謝律如此想著,悵然望向身側涼王與荀長。

  涼王眼神平靜、沒有喜悲。他於四位皇子之中地位最低,本離皇位最遠,十餘年來躲在寧王身後運籌,替寧王攢了不少功勳在朝中得了不少地位,亦幫寧王在民間得了許多美名,自己卻一直籍籍無名。

  荀長亦是如此,雖然從來都難以捉摸,可他當年費盡心思不要名不要利,一個見不得人的影閣十餘年間為寧王府做了那麼多事,難道只是為了到頭來換主子?

  晏殊寧有的是方法測試下屬的忠心。

  謝律被他測過無數次,想必涼王和荀長亦然,這樣久了,誰能不心寒?

  便是你再為他掏心掏肺肝腦塗地,他那一雙明眸炯炯,仍舊暗藏著猜忌審視著你。當年自己從無二心,卻卻被丟到天牢等死,如此下場涼王和荀長都眼睜睜看到了,又該作何感想?

  不該意外的。

  縱然一度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但他遲早……會眾叛親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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