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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律有些發呆地盯著他,輕輕抓住他的手腕,內心緩緩升起一股帶著濕潤的柔軟。

  慕容紙的臉上,永遠都帶著一絲讓人動容的純淨和真摯;略帶擔心的眼神,也從來不曾有一絲掩飾和保留。

  ……

  不是那個人。

  阿紙他……永遠不會傷害自己,也永遠不會算計自己。

  不用費盡心機去猜他的心,更不用筋疲力盡地求他垂憐。跟阿紙在一起,看他笑時可以毫無顧忌地心花怒放,看他生氣也能覺得可愛,即便是每天被他打被他罵著,也感覺周遭瀰漫的氣息都是甜蜜的。

  我、我當初……

  我當初,若知道自己原本所擁有的,是那麼的好。

  若一切可以回到我們初次相遇之時,從頭來過。

  謝律心底一澀,臉上卻不見如何異樣,只伸開雙臂粲然而笑道:“阿紙你快開!這裡很好看吧!”

  “看,這個是山茶,那邊那個是木棉,繞在上頭的是凌霄,還有高的那個是合歡,裡面還有許多,來,你跟我一起來!我帶你看!”

  說著,拉過慕容紙的手就要帶他一一去看,卻被慕容紙反拉了一下。

  “你何以要如此……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的?”

  “我?強顏歡笑?”

  “嗯,”慕容紙點了點頭:“你方才,看似很有些神傷,卻硬生生給壓下了。是想到什麼了麼?若不介意,不妨說給我聽聽?”

  慕容紙想的不過是,謝律怕是看到了這芳樹宣花、晴空飛雲,想到自身卻如殘燈將攏將來難以再見這遙遙春光,因而徒生傷感罷了。

  卻只聽謝律搖頭否認道:“說什麼呢?阿紙你是看錯了吧?我同你在一起在這海棠相掩、落英紛飛的好地方,又有什麼可神傷的?是心生蕩漾都來不及呢!”

  “……是麼?”

  “當然了!”見慕容紙仍舊半信半疑,謝律乾脆笑嘻嘻一把將慕容紙撈進懷中。本是玩鬧之心,卻在滿滿抱住之時,於慕容紙看不到的地方,望著眼前錦繡千里,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神光。

  “能如這般同阿紙你在一起看著這美景當前,可真是好。”

  他緩緩將頭埋在慕容紙肩窩,緊了緊手臂,輕聲道。

  真是好。

  只可惜,我實在太晚才知道。

  一時間,山谷繁花在他眼中變得意興闌珊,燕過晴空亦懶得去看。綠陰如幄、君子在側,可此等人間盛景,卻都不能蓋過謝律心下徒生的悲哀淒涼。

  倘若一切都能在此刻永駐,自此再也不離不棄。

  燭淚不落,朱顏不改,年華冉冉不去,生生世世相見歡。

  數十年後,阿紙身邊,能仍躺著讓他氣到想要踹上一腳的自己,自己變成了個老頭子,還能暖暖地抱著他,永不讓他落得屋冷衾寒,長夜漫漫獨自醒來,卻只能冷然空對皓月孤影。

  ……

  睜開微紅的雙眼,謝律卻見山谷入處驚鳥飛過,夏丹樨正推著唐濟正雙雙一臉訝異地站在那兒。

  “呃……”而他,還滿滿抱著慕容紙。

  而慕容紙背對著那兩人,什麼都不知道。

  若是此刻解釋說,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正巧摔在慕容紙懷中所以抱在了一起,能瞞得過去麼?

  ***

  午膳過後,夜璞陪著慕容紙去控三小姐梳妝打扮、換穿嫁衣。

  謝律則被夏丹樨從上午一直用看妖魔鬼怪般的眼神古怪地瞧到如今,那眼神簡直包含了萬語千言。

  “咳……不才早在京城‘讀書’之時,便聽過市井傳言,說謝大將軍同那寧王殿下~關係匪淺,甚至有傳言說寧王那支《紅豆曲》便是為大將軍所作,不才那時……還不肯相信來著。”

  “誰想,如今來了雲盛州,才知道原來將軍咳咳……竟然真的有如此雅興。將軍不愧是奇人高士,這走到哪兒,這紅顏……咳咳,這藍顏知己就一路找到哪兒。就連雪山之上不問世事的慕容宮主都能……咳,將軍人緣之好,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一面說著“佩服”,夏丹樨一面痛恨自己當年竟然粗心大意痛失良機。簡直是悔不當初!

  大將軍謝律竟然真的喜歡男人!那麼大個把柄,倘若當年稍稍徹查一下市井傳言,抓到他與寧王曖昧的真憑實據奏報皇上,如今他們早就扳倒寧王了!

  “誤會,誤會。”那邊謝律只能呵呵賠笑,如坐針氈。

  好容易隨即這新郎官夏公子被婢女拉去試衣服去了,廳中就只剩下謝律與唐濟兩人,微風拂簾,沙沙作響。廳里兩人都一言不發,氣氛陡然更加尷尬了。

  半晌,唐濟嘆道:“這些時日,處處可見謝將軍對慕容百般照顧,慕容也對將軍甚是關心。其實,在下早該猜到的。”

  喂,謝律!鎮遠大將軍!你、你倒是振作一點啊!

  謝律這一刻不知為何竟暗戳戳地深感心虛,不禁對自己暗吼――

  又、又不是你搶了他的人,說到底慕容紙本就是你的,還算是這個唐濟後來居上了,你不找他算帳已是便宜了他,又自己在這心虛個什麼勁?

  更何況,雖說自己與阿紙的事情,不慎叫那夏丹樨見了,若是將此事稟報成王,不知那心胸狹小的王爺,今後哪天又想起來,恨不能把自己從棺材裡拖出來鞭屍的時候,又會不會去聽雪宮找慕容紙麻煩。

  可是,真叫唐濟看到了,對自己來說倒也不算壞事吧?

  讓他知道阿紙已有所屬,就此死了那條心,自此便不會跟自己搶慕容紙了。多好!

  “您中毒那幾日,慕容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守在您床邊心急如焚,對你也是精心照料――每日擦拭身體,時刻看著抱著,就怕你動一動磕著碰著,就怕又有人再來害你。”

  “……”

  “將軍是知道的,在下之前受傷,曾在聽雪宮住過些時日。那時,在慕容的寢宮床邊箱子上,總堆著些顏色鮮亮的衣物配飾和寶劍武器,問他是什麼,他說是要拿來漿洗和擦拭的。可是,洗過擦過,總又收起來了,從不見他穿用。”

  “我那時還覺奇怪,想著慕容穿衣從來素色,又只用愛刀‘雪刃’。那些與他平日裡喜好不和的衣物和佩劍,究竟是何人所使……”

  “就連聽雪宮中的桂花糕……亦是如此。我是未曾見他動過,本以為他是放著捨不得吃的,卻原來……那些東西,全部都是他留在那兒睹物思人的罷了。”

  窗外西落霞光,映在唐濟半側的臉上,只見他澀然一笑。

  “……真好。謝將軍人品才貌、豐功偉業,早是舉國皆贊,又能得慕容痴心相待,實是……教人羨慕。”

  “而謝將軍您,對慕容也是一向惜之護之、珍愛有加。唐某以為,這世上怕是更沒有旁人……會比將軍待他更好,更適合陪在慕容左右。往後,慕容跟將軍同回雪山,之前所受的孤寂悽苦,餘生就……全賴將軍替他一一補回來了。”

  唐濟很是誠懇地望著謝律,唇角淺笑,眼中卻含了淺淺霧色。

  [正文 第42章 渣男二才是親兒子啊]

  唐濟很是誠懇地望著謝律,唇角淺笑,眼中卻含了淺淺霧色。

  “還請將軍一定……照顧好慕容。”

  “慕容他……很可憐,雖是終究是等回了將軍,可他過去等著將軍的那些時日,著實過得不好。將軍此生,千萬莫要辜負了他。唐濟……替慕容宮主謝過將軍了。”

  ……

  “……我。”

  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啊。

  謝律心中五味雜陳,他哪裡是等回了我?若是那樣,若真是你想的那樣,若我那些年只是為國征戰有家難回,終於平定天下之後終於衣錦還鄉,得已與忠貞不渝的戀人享受到老,那倒還好了!

  你只因為違背諾言,便自愧無顏再回雪山。

  可我呢?我當年待他真心不如你,走了十年更不如你一般念著他,而今……就算我想要回去陪他,時間也已然不夠了。

  ……

  我倒寧可,我能是你。

  縱然被挖了一隻眼睛,好歹性命無憂,好歹近水樓台,好歹終歸還有一線希望。

  “莊主。我、我雖想陪著阿紙,卻已陪不了他多久了。將來、將來或許阿紙就要你去陪著,你……千萬莫要就此放棄才是。”

  唐濟微微轉臉,驚疑地望著謝律。

  “莊主你之前不是曾說過,等你兒子長大成人,你便要回去雪山陪阿紙的麼?此話,是當真的麼?”

  “謝將軍,什麼叫不能陪他多久了?您何出此言?”

  “我快死了,大概還能活半年而已吧。”

  “怎麼會?

  唐濟忽而想到了什麼:“是了,那日替你療毒,藥閣長老說過,將軍身上除了毒,還帶著從沒見過的苗蠱。但我那時想著,將軍曾在苗疆平亂,苗疆幾乎人人養蠱,即便碰過些苗蠱也不算稀奇,難不成那蠱毒……還是什麼狠厲致命之蠱不成?”

  “莊主您聽過巫蠶血蠱麼?”

  唐濟臉色一變:“巫蠶血蠱?!我雖未見過,但曾在書中讀過。但、巫蠶血蠱,不是只有黑苗的大祭司本人才……將軍怎會、怎會是中了那種……”

  “唉。誰叫我命不好,不但中了巫蠶血蠱,還殺了黑苗大祭司。弄得如今無藥可解。”

  “這……”

  “而且,謝某有些實話,今日也同莊主一併說了罷。莊主或許以為謝某同莊主一樣,離去十年之久,不過是身不由己……但其實謝某當年,是有意背棄阿紙,一去無回的。”

  “什麼?你……你……”

  “不但如此,後來也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為求心安才回聽雪宮,卻不曾想陰差陽錯走到今日。如今阿紙待我好,多半不過是憐我沒幾日可活,而我――唉,我早先……若早先料到會有今日,便是死在荒郊野外無人埋葬,也絕不會回這聽雪宮的。”

  “可如今說這些也遲了。莊主,阿紙這人心軟,又念舊,他心裡不但不曾恨過莊主,還很後悔當時傷你之事。”

  “阿紙他……雖還有兩個徒兒,可我死後,那幾個孩子也不見得能陪他幾時,若是他們都走了,到時若莊主肯回去雪山伴他餘生,想來對阿紙來說……該很是寬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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