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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樂寺內外皆一片譁然:安樂寺僧人沒有上千也有成百,其中有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僧人,無論如何似乎也輪不到釋空這個還算是孩子的後輩來主持大局吧?

  然而對於眾人的質疑,圓海卻不管不顧,只言這些日子釋空主持寺中事務無功勞亦有苦勞,於是賜了他一個新的法號,居然是沒有誰用過的新字輩――

  為“龍海”。

  釋空和尚就變成了龍海和尚。

  龍海和尚接納新法號的那天整個安樂寺的僧人都到齊了,還有許多來看熱鬧的百姓,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地將安樂寺圍了起來――於是在龍海和尚跪在佛前叩拜,低吟“阿彌陀佛”時,許多人都聽見了從天邊響起的震天龍吟。

  有人說看見一條銀白色的龍從龍海和尚身上騰空而起,衝破九霄;

  有的人卻說不對不對你看錯了,那分明是一條全身烏黑的巨龍;

  有的人說我分明聽見龍吟之聲從龍海和尚身上傳來;

  有的人卻說我分明聽見龍吟之聲震碎蒼穹,從天邊傳來……

  眾說紛紜,然而真相卻不得而知,人們只道那日之後,大家都知道安樂寺多了個被神龍庇護的龍海和尚――他的佛珠手串為一百零九顆,他說那是他的佛道;他的手臂上有銀龍的圖騰,銀龍守護金陵百姓、守護安樂寺百年安居樂業,不受邪魔侵襲。

  這一夜,龍海和尚獨自一人端坐於佛堂之中。

  萬古佛燈一盞隨風搖曳,手中的木魚停止敲擊,他垂下眼,看著面前投下的人影被另外一個高大的身影覆蓋,那人就這樣出現了。悄然無聲地站在他的身後。

  “你不該來。”他頭也不回淡淡道。

  身前的人影晃動,大約是站在他身後的人動了動,良久,身後響起一陣嘆息,男人低沉又無奈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

  “小和尚,你這又是何必。”

  “與你無關。”

  “本君早些時候便告訴過你,本君本就不好龍陽,只是那日在山泉之前,見你挑著水桶搖搖晃晃還要念經的模樣實在可愛,這才忍不住上前搭話――”

  “燭九陰。”

  “……”

  “你若是專程來同我說這些廢話,那現在就滾出去。”

  強力壓抑著心中的苦悶和蔓延開來的酸楚,開口說話時雖然語氣冷漠卻終究還是難以掩飾話語中的強烈情緒――木魚摔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音,年輕的和尚站起來,他轉過身,背對著的是他終日誦經跪拜的佛祖,他看著身後的男人,對視上那雙紅色的平靜瞳眸――

  他黑色的眼中有絲毫不掩飾的痛苦。

  而對方的眼裡,卻只見憐憫。

  哼,又是憐憫。

  “師父說我慧根不清淨,心中別有所想,便罰我來此誦經思過――只是那經文我誦經了成千上萬遍,為什麼卻沒有哪一行那一頁能讓我靜下心來?!”

  他提高了聲音――

  “我原只是一心向佛,想要不辜負師父的期望今後順利接過他的衣缽,本來、本來一切都順利得很,你為什麼偏偏要跑出來,壞我修行、擾我清淨?!”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然而站在他對面的人卻安靜地站著,眼神絲毫沒有變化――

  這樣的眼神充滿了叫人心寒的慈悲。

  站在蒲團上的小和尚盯著那張仿佛永遠不會動情的臉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怪笑了一聲,伸手拉開了身上僧袍的系帶――

  男人的眼神終於發生了變化。

  待燭火之下,小和尚那年輕的軀體完全暴露於那雙紅色的瞳眸之下,纖細的白皙手臂之上,一條銀龍纏繞盤踞,分外刺眼……男人垂下眼緩緩道:“你這又是何必。”

  “你只會說這句話?”

  和尚走上前抱住了跟前的男人,讓他冰冷的黑色華服貼在自己的胸前,那冰涼讓他微微顫抖,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變得不穩,他說――

  “燭九陰,怎麼辦,你這妖孽,卻叫我偏偏喜歡上了。”

  整個祠堂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就像是不能說的話終於被說出了口,禁忌被打碎,露出了它血淋淋的猙獰面孔――

  良久,被年輕的小和尚抱在懷中的燭九陰動了動,然而還未等他懷中人驚喜,他卻只是輕輕掙脫他,來到他身後撿起掉落在蒲團上的衣服批到他的肩頭,將他轉向自己,道――

  “你說的沒錯。”

  “……”

  “本君不該平白無故招惹你。”

  燭九陰停頓了下――

  “這筆孽帳,你索性記著,有朝一日或許有機會找本君討回……”

  “收不了。”

  “……”

  “這世間的帳,討帳的人也要被背負帳的人放在心上,討帳的人才能討要,才有恩之後的怨與情仇……但是燭九陰,你且看看你,”那小和尚踮起腳,捧著男人的臉望入他的眼,“我在你眼裡都看不見我自己。”

  一陣不知打哪兒吹來的涼風吹入。

  小和尚放開了男人,他稍稍後退一步,將脫下的僧袍一件件慢吞吞地重新穿好,最後,他又恢復了最開始那般冷漠的模樣,彎腰拾起了方才掉在地上的木魚――

  他端坐回蒲團上,再次面對著那座佛祖像。

  咚。

  木魚輕敲聲響。

  “你走吧。”

  咚。

  誦經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第二日,安樂寺的眾僧雖不明所以,卻隱約覺得他們的小師弟龍海和尚哪裡變了――說不上究竟與以前有了什麼區別,他依然笑著,依然溫和,依然吃齋念佛,依然抱著竹掃帚認認真真的掃雪……

  但是就是哪裡變了。

  “情根非淨,只是緣斷已。”

  一切仿佛都伴隨著圓海和尚的一聲嘆息落下帷幕――

  “阿彌陀佛。”

  數年後,當圓海主持百年圓寂,最受人們擁戴的龍海和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的衣缽,成為了安樂寺幾百年來最為年輕的主持。

  ……

  直到五十年慢慢悠悠過去。

  都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五十年對於仙人來說大約不過是眨眼一瞬:然於普通凡人,似乎就算是重述其一生那樣的漫長……

  五十年,足夠讓尋常稚童經歷正常、娶妻、生子、育兒、共享天倫之喜怒哀樂,然而對於一名待在寺廟的僧人來說,不過是五十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日看著佛燈點燃又熄滅,一個周而復始的過程罷了――

  還是那座佛像。

  還是那個佛堂。

  當年的蒲團也已經由原本的淡黃被洗得泛白,或許已經換過許多個了――不過這些都是年輕的小和尚們需要惦記的事,只是吃齋念佛,管理寺中大事決策的龍海和尚根本記不清楚這些瑣事……

  站起身推開佛堂的門,發現又是一年的冬季來臨,淅淅瀝瀝的雪花覆蓋滿了佛堂前的台階,龍海想要拿起放在角落裡的竹掃帚掃掃雪,繞到門後卻發現那竹掃帚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見了……只是經過銅鏡時,他看著自己倒映的臉,稍稍愣了愣――

  什麼時候變得蒼老了呢?

  臉上有了皺紋,下巴和嘴唇上留了鬍鬚已花白……啊,若是有頭髮的話,也應當滿頭華發了吧?

  老和尚稍稍湊近了銅鏡,仔細看看發現自己的雙眼也變得渾濁了……不負年輕時候的清明,動起來時也顯得有些遲緩――

  手中跟隨了自己幾十載的佛珠手串轉動,手臂上稍顯鬆弛的皮膚上那條銀龍卻還栩栩如生,白光閃過,身著白色華服男人立在老和尚的身後,年輕英俊依舊,他眉眼冷漠,卻是認真看著老和尚,眼中依稀可見些許擔憂……

  “無事,只是突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這樣老了……”龍海和尚笑著,“老咯,可是吞佛你卻還是當年那樣――”

  跟在老和尚身後的英俊男人微微彎下腰,越過老和尚的肩膀認認真真看了他一眼,而後面無表情道:“不老。”

  龍海笑了起來。

  “這麼多些年跟在老衲身邊,煩了吧?”

  “不過一瞬。”

  “……”

  “不煩。”

  身後男人答得自然而然,龍海眉眼舒展開來,他正欲說些什麼,突然發現身後亦步亦隨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龍海好奇轉身看向他,這才發現那人此時正攏著袖微微蹙眉看著天邊某個方向,沉默片刻,似感覺到龍海目光,他收回目光淡淡道:“他來了。”

  【本章有前面章節重複內容,因重複內容不收費,所以本章剩餘內容見免費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  ……

  龍海和尚有多少年沒有感受到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了呢――啊,沒想到這樣老去的身軀居然還能有這樣有趣的反應。

  龍海這麼想著的時候,便聽見外面騷動了起來……當身後的年輕男人消失,老和尚也抬步向著安樂寺外走去,遠遠地便聽見有什麼人在討論“畫的真好呀”“栩栩如生的一條龍”“真真是神了張家人果然了不起”“張僧繇”之類的話語,他走到外頭一看,發現原來是一名身著有些破舊布衣的畫師,手持一桿鎏金筆,正於寺廟外的牆壁之上勾勒寫畫――

  他畫了兩條栩栩如生的龍,黑鱗翠尾,白須黃爪,卻唯獨沒有為那龍點上眼。

  “這是做什麼呢?”龍海和尚捉住一個小僧人問。

  “師父,有個極厲害的畫師在畫畫呢!”

  “是啊,而且畫的是咱們寺里的牆壁你發現了沒?”

  “……”

  “不難搞衛生麼?一會兒還得重新找瓦匠糊牆。”

  “……”

  龍海放開了小和尚,這此時眼瞧著那個名喚“張僧繇”的畫師停了手,一條幾乎算是完整的龍便出現在畫壁之上,那畫師停了下來,眼瞧著就要收起自己打的畫筆――

  “先生,畫上龍的眼睛吧!”

  “就是就是,若是畫上了眼睛,這條龍就完美啦!”

  人們起鬨。

  “不能畫眼啊,畫了眼睛,這條龍就要從牆壁上飛走了。”那畫師笑著說,亦真亦假。

  見這貧窮畫師這樣自信,龍海和尚也覺得有趣,便也暫時沒有上前管他要胡亂塗寫亂畫的修葺費用,站在人群之中,看著那畫師推脫不過,最終還是在眾人的起鬨中用筆沾上紅墨,點在龍睛之上――

  龍海笑容微收斂。

  這才意識到原來點上了赤目的畫中龍原來如此眼熟……恍惚之間,他突然瞥見頭頂原本晴空萬里的蒼穹忽然狂風大作烏雲密布,眾人驚慌時,只聽見天邊傳來震天龍吟――

  龍海和尚五十年未聞此龍吟。

  如今在再聽,如此熟悉。

  龍海似有所料抬起頭,果不其然下一秒在眾人驚慌的叫聲中,原本被繪於牆壁之上兩條巨龍騰空而起,居然當真從牆上飛出化作兩條活龍飛出牆壁盤旋於九霄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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