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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伸手扶了下因為他的觸碰而搖晃的佛燈,佛燈穩定了下來,燭光也不再搖曳。

  “釋空啊。”

  “嗯?”

  “你看,佛祖好像也不會對我笑了,阿彌陀佛。”

  “師兄說什麼呢,其實這佛堂的佛像早已――”

  小和尚一邊說著放下手中的剪子,轉過身去,話還未落這才發現在他身後披著棉襖的人便保持著跪坐在蒲團上的姿勢,雙手合十,手握佛珠手釧,他雙眼輕輕閉合,眼睫毛投下的陰影蓋去了他眼下的烏青,整個人平靜又祥和的模樣。

  “慧能師兄?”

  “…………慧能師兄?”

  小和尚連叫兩聲,見端坐於蒲團上的人絲毫沒有反應,一時間腦子有些發懵――胃部仿佛也跟著沉到了腳底,他小心翼翼地來到年輕和尚跟前。又伸出那微微顫抖得不聽使喚的手,在他鼻息之間探了探……

  沒有鼻息。

  沒有動靜。

  什麼都沒有了。

  釋空收回了手,雙手合十長嘆一聲“阿彌陀佛”,隨即轉身離開佛堂――

  一盞茶的時間後,寺廟內正睡得安穩的和尚們皆被一聲響徹山野的撞鐘聲驚醒,他們迷迷糊糊從床上翻坐起開,各個都是一臉莫名――

  “怎麼了怎麼了?”

  “誰啊大半夜敲鐘?”

  “啊這是喪鐘啊!誰敲了這東西,誰去世了?啊啊啊不會是師父……”

  “呸呸呸,別亂說話!”

  ……

  後山上。

  冰冷的寒風之中,小和尚一下下地撞擊著那因為冰雪仿佛變得更堅固的銅鐘,直至他的虎口被震得發疼,雙耳因鐘聲而微微嗡鳴――

  【作為出家人,你有沒有想過此生會有這麼一人,讓你仰望,尊敬,直至心生愛慕――他的喜怒哀樂時時刻刻牽動你的神經,白日裡你的目光追隨著他,晚上他出現在你的夢裡……】

  【你這樣傾慕一個人。】

  【你為他背叛滿天神佛,顛倒一生信仰,僧不為僧,墜入他與你講述的佛道之中。】

  【……你願意嗎?】

  搖晃的銅鐘撞到了小和尚僵直的身體,將他撞得搖晃了下,小和尚扔開了鍾樁,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抱住那口大鐘――

  最終卻還是被撞倒在地。

  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抬起麻木的雙眼看著天那輪昏黃的月,用就要被呼嘯的狂風撕碎、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我……不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不願意也並沒有什麼卵用啊。

  ……休息一天然後來了波大虐,我覺得我即將失去我的寶寶。

  ☆、第92章

  釋空回到佛堂時,不意外地看見佛堂里里外外都圍著人,站在外面的人伸長了脖子看著佛堂裡面,皆是一臉不安又惋惜的樣子……此時他們大概是聽見了身後傳來糙鞋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響,紛紛轉過頭來,看見小和尚遠遠走來,那“不安”終變成了“驚慌”――

  “釋空?你怎麼才來?”

  “慧能師兄沒啦。”

  “釋空,今晚不是你守著佛堂麼,怎麼在佛堂里的反而是慧能,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慧能的事了――你就把他扔在這裡!”

  人群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靜謐的夜晚被打碎了沉默,小和尚停住腳步站在不遠處看著驚慌失措般看著自己的師兄弟們,停頓了下這才淡淡道:“佛門清淨地,師兄們這樣在佛堂前嚷嚷不太好吧?”

  眾僧:“……”

  小和尚清冷的聲音像是裹著涼風鑽入眾僧耳中,大家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閉上了嘴,這時候才見釋空抬腳一步步走近――瑩白無污的雪地留下一串腳印,鬆軟的積雪在他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眾僧下意識地給他讓開了一條通道,於是釋空一步步走上佛堂前的台階,邁過門檻,這才轉過身看著身後佛堂外楞楞瞧著自己的人們,定了定道:“喪鐘是我敲的。”

  雖然多少已經猜到可能會是這樣,聽見釋空承認時,大家還是十分驚訝般的微微瞪了眼。

  “慧能師兄走的時候沒受什麼罪。”釋空在端坐於蒲團上的年輕和尚身邊繞了一圈,“比慧海師兄好多了。”

  “能這麼比麼?”人群中有個人開口,釋空看了一眼,是一個叫慧悲的年輕師兄,“慧能好好的,原本只是感染了風寒,怎麼說走就走了呢?他走之前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說了很多。”釋空彎下腰,將那已然冰冷的木魚放回供台上,又伸手動作輕柔地將慧能手上幾乎要滑落的佛珠手釧掛好在他的手心,與此同時頭也不抬淡淡道,“但是我一句都記不起來了。”

  他這番話成功在人群里引起一陣騷動。

  “瘋子。”

  “釋空當真是神志不清了。”

  “你看他一點也不傷心,明□□能和慧海在世的時候對他那麼好――我聽人說前幾日,有人聽見釋空和慧能還發生過爭吵,慧能為此很傷心的。”

  ――當真冷血。

  人群之中的討論聲有這麼四個字傳入釋空的耳朵里,於是他替慧能整理身上僧袍褶子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向佛堂外,外面卻是烏壓壓的一片,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誰說了這話……

  遠處那些人們每一個面孔對於釋空來說都那樣熟悉,記憶之中,他們總是在笑著的,他們笑著叫他“釋空師弟”,與他談論天氣,談論今日所悟――

  不該是這樣的猜疑和疏遠。

  “……”

  釋空垂下眼,閉上嘴不願意再為自己辯解說一句。

  沒過多久之後,釋圓便也來了。

  釋空照例還是將他當做不存在的空氣一般,見他被眾僧簇擁著來,便束手退至一邊……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裡,釋空已將不屑擺在顏面上,在眾人分分討論慧能怎麼會突然死亡時,似沒首沒尾似地突然出聲――

  “釋圓師兄,慧能師兄死了,你傷心麼?”

  人群中,釋圓被問得先是微愣,隨後,他用慈悲的語氣緩緩道:“自然傷心。”

  釋空轉回頭,只是看了釋圓一眼,便知他在睜眼說瞎話。難為此時慧能的屍身還跪坐在蒲團上,就在他不遠處……釋空只能在心中嘆息一聲,為慧能不值。

  接下來便不願再搭話或者搭理別人。

  餘光之中他只看見釋憶雙眼通紅,看看慧能又看看釋空,最後膽怯怯地看了眼佛堂之內、搖曳佛燈之下的佛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釋空微微蹙眉,似乎料到他想說什麼,以幾乎不可見的弧度輕輕搖頭。

  可惜釋憶沒看懂,在釋空越發緊蹙的注視中,他伸出手,迷茫地扯了扯正安慰眾人的釋圓:“釋圓師兄啊,你看那佛像是不是凍壞了?”

  “嗯?”釋圓低下頭。看著抱著自己腿的釋憶,“你說什麼?”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唯有釋憶的聲音脆生生道:“佛像,不笑了,好像在生氣呢。”

  一句話,讓周圍眾僧均變了臉色――因為在顯宗佛理里,菩薩佛祖皆以慈眉善目面貌出現,又因為他們本身心懷天下,清心寡欲,所以怎麼可能會出現“不笑”的模樣呢?佛祖不笑,那豈不是說明他對天下蒼生心懷不滿,這與他本身存在的形象相駁,所以是為顯宗佛教弟子們所忌諱的。

  但是在密宗則不同。

  密宗佛教里,菩薩佛祖有一面相為“憤怒本尊”,每每提及便為人們稱之為邪魔歪道,而事實上――

  “‘憤怒本尊’出現不過是因為有無法用慈悲普渡的大惡出現,佛主不得不用凶神惡煞的臉去抑制那樣的惡,讓它恐懼,叫它屈服。”

  一直站在角落裡的釋空抬起頭,他看向釋圓,陰暗的角落之中,他的瞳眸卻顯得異常的明亮,那雙眼中仿佛因為過大的悲痛無所畏懼:“因為寺廟中出現了窮凶極惡的妖,於是佛祖也顯露出了憤怒本尊之相,有什麼好驚訝的?”

  眾人紛紛道吸一口涼氣。

  然而站在眾人簇擁之中,被釋空所盯著的釋圓卻在片刻沉默後,絲毫不顯任何驚慌地淺淺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釋空師弟,又在胡言亂語,屢教不改,勸阻不聽,當罰。”

  “罰便是。”

  “這次,師兄要親自教罰你,助你早日摒除腦中雜念才是。”

  ……

  第二日,安樂寺大門緊閉,停迎香客一日。

  人們被關在寺院外,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有人說昨夜聽見山上傳來鐘聲,那鐘聲非比尋常,怕是安樂寺中有所變故……人們紛紛猜測,又見前來通知大家請回的和尚一身素雪白衣僧袍,分明就是身邊有人過世,於是又紛紛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只是有些擔心去世的人是不是圓海和尚罷了。

  眼瞧著挎著籃子的香客紛紛散去,那名前來遣散人群的和尚便重新關上了安樂寺的門,轉過身去,餘光瞥見後院相思樹,他“咦”了聲:總覺得今日相思樹上。紅色果實比昨日顏色更加光澤鮮艷奪目了些……

  興許是錯覺吧?

  他收回目光,只見身後前院幾名同樣素衣的僧人正三三倆倆打從前院經過,上前一問才知,原來是正要趕著去為昨夜去世的慧能誦一段往生咒,也好送他最後一程。

  這年輕和尚聞言,思及自己雖與慧能並不相熟,然而卻也同為法號“慧”字輩,便也產生了想要去最後送其一程的想法,索性跟在幾位僧人身後前往慧能停靈處――

  到了地方,卻發現靈堂大門禁閉,大部分人被關在門外,跪在雪中誦經,而靈堂之內孤零零木魚敲擊聲傳來……

  “是釋空啊,和釋圓師兄在裡頭。”

  “聽說是因為釋空昨日在過世的慧能師兄面前出言不遜,所以今日便如此受罰了。”

  “釋圓師兄一直很嚴厲的啊。”

  “所以釋圓師兄便要在慧能師兄的靈柩前懲罰釋空麼,這――呀,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眾人竊竊私語,奈何誰也不敢冒然上前敲響靈堂大門打擾,索性無果各自散去,找一個積雪稍微沒那麼厚的地方便跪坐下來,開始念起那往生咒――

  低低誦經聲起,與佛堂之中傳來的木魚聲不由自主合上了節奏。

  而此時此刻。

  誰也不知靈堂之內,是怎樣驚世駭俗的一幕――

  偌大的靈堂正中間擺著一口棺,棺內端坐著猶如安然入眠的慧能,棺材蓋半開著,他的眼垂下,仿佛是在端詳棺材之下靈堂里的二人……

  只見靈柩前蒲團上端正跪著個小和尚,單調敲擊木魚的聲音便是由他手中發出,他閉著眼,一字字一句句認真誦念著那往生咒語――而靈堂之中的另外一人,卻神色慵懶,絲毫不見人前那樣的悲痛或嚴肅,他從後擁著跪坐於蒲團上的小和尚,此時一隻手固定在他腰間,另外一隻手則探入他的僧袍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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