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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瑤英考慮過了,如果曇摩羅伽還是逃不過病逝的悲劇,她就和蒙達提婆一起去天竺,然後走海路回中原。

  只要海都阿陵還活著,她就永遠不能取道河隴回故土,只能輾轉繞道去天竺,不然還是會落到海都阿陵手中。

  這些是她深思熟慮之後做下的決定。

  所以被關押的這段日子她沒有閒著,每天拉著親兵一起和僧人學習梵語。

  沒想到曇摩羅伽也想到了這個辦法。

  他是王庭君主,和她非親非故,為什麼會為她考慮得這麼周全?

  而且連護送她去天竺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他將不久於人世,居然還不忘為她這個陌生人思慮。

  瑤英目光落到曇摩羅伽的腿上。

  寬大的袈裟遮住了那雙腫脹的腿,從外表看,他似乎只是盤坐著參禪。

  這個人生前為萬民供奉崇仰,一生守護王庭,死後也保持著盤坐的姿勢。

  當北戎人攻占聖城,衝進佛寺,看到他的屍骨時,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連海都阿陵都破天荒地仁慈了一回,率兵退出了佛寺。

  西域百姓說曇摩羅伽果然是阿難陀的化身,所以能肉身不壞,坐化得道。

  瑤英沒見過坐化的高僧,她看著曇摩羅伽沉靜俊美的面容,想像著這個人隱瞞自己的病情,一日日衰弱憔悴,為王庭熬干心血,直到孤獨死去,心裡泛起一陣淡淡的酸澀。

  他年幼時,族人慘遭張氏屠戮,赤瑪公主因此憎恨漢人,他並未遷怒無辜,始終仁慈。

  瑤英和兄長李仲虔十幾年來因為李德、李玄貞父子的遷怒而過得小心翼翼,遇到曇摩羅伽這種歷經坎坷,依然能在亂世之中保持寬厚溫和的君主,很難不心生感觸。

  她敬仰這樣的人。

  可惜她幫不了他什麼。

  瑤英出了一會神,上前一步,跪坐在榻邊,拿起旁邊案上盛放鮮花的木盤,裹上輕紗,疊成元寶的形狀,輕輕塞到曇摩羅伽的袈裟旁,挨著他的腿放好。

  周圍幾個近衛滿臉詫異,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一時之間沒有動作。

  曇摩羅伽微怔。

  瑤英往前探出半個身子,仔細調整木盤的位子,烏鴉鴉的髮鬢上落了幾點顫動的燭光,肌膚雪白,束髮的紅色綢帶垂在頸間,綢帶殷紅,雪膚散發出凝脂般的光澤。

  滿室濃烈香氛中,她身上有股清淡的甜香。

  「法師,你試試,這樣你能好受點。」

  瑤英抬起頭,朝曇摩羅伽笑了笑,明亮的眼眸彎成兩道月牙。

  小的時候她不能下地走動,每天只能躺著靠著,這是醫者教她的法子。

  曇摩羅伽眼底有怔忪浮起——不過仍是淡淡的,像流雲拂過晴空,不帶一絲漣漪。

  他明白過來,雙手合十。

  瑤英回以一禮,起身離開。

  她不能為他做什麼,只希望這個男人臨終前能少一些痛苦。

  緣覺送瑤英出了正殿。

  兩人穿過長廊時,角落裡突然響起兩聲咕嚕聲。

  戍守的士兵紛紛後退。

  咕嚕聲變低沉了些,帶著示威警告的意味。

  瑤英抬起頭,身上滾過一道寒慄。

  一隻古錢紋花豹立在牆頭的陰影處,居高臨下,俯視著眾人,淺黃色豹眼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懾人的磷光。

  緣覺擋在瑤英身前,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這是攝政王養的豹子,野性未脫,只聽攝政王的話……公主,您千萬別動,別看它!」

  瑤英挪開視線,一動不動——看到那隻潛伏在暗處的花豹,她雙腿有些發軟,想動也動不了。

  人豹對峙了片刻,長廊深處傳來腳步聲,一道高挑的身影一閃而過。

  緣覺連忙小聲喊:「攝政王,阿狸在這!」

  那道人影晃了兩下,腰間佩刀寒芒閃閃,轉身去了另一個方向,花豹聳身躍下高牆,跟了上去。

  瑤英鬆口氣。

  長安的太極宮豢養了不少珍禽異獸,李仲虔閒時經常帶她去玩耍,其中就有豹子,不過那些異獸都是作為貢品進獻的,養得很溫馴,她還從沒見過這麼兇殘的豹子。

  這晚,般若和阿史那畢娑沒有趕回聖城。

  正殿燭火燃燒了一整夜,留守聖城的中軍騎士趕回王宮,宮中禁衛森嚴。

  不到兩個時辰,攝政王廢了薛延那一隻手的消息傳遍聖城,朝中大臣暫時偃旗息鼓,悄悄召回徘徊在宮外的探子,膽小的還張羅了厚禮送至王宮。

  寺中僧人為曇摩羅伽祝禱時,蒙達提婆回自己的院子收拾行裝,召集弟子和隨從,準備啟程。

  瑤英早就收拾好行囊,和蒙達提婆師徒幾人一起離開。

  出了宮門,蒙達提婆回望身後的王宮,長嘆了口氣:「貧僧無能,不能救治佛子。」

  瑤英驅馬跟上他,問:「為什麼不多等幾天?」

  蒙達提婆回頭,雙手合十:「沒有幾天了。」

  瑤英沉默。

  蒙達提婆接著道:「佛子心慈,擔心王庭大臣為難貧僧和公主。貧僧剛來王庭時,曾和佛子辯經,輸給了佛子,貧僧和佛子立下約定,留下為他診治,今天就是期滿之日,今天走,王庭大臣沒有理由扣留貧僧。」

  他輸給了曇摩羅伽,按照辯經的規矩,理當拜曇摩羅伽為師。曇摩羅伽卻道他們所研習的佛經典籍不同,追求的解脫也不同,不敢當他的師尊,只要求他留下當王宮御醫,期滿之時就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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