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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這一天,林奇駿約了幾個綢緞莊的老闆談生意,定了在楓山一道吃晚飯,也是這個時分出城。

  坐在汽車上別無他事,自然就瞧著窗外的景色,看著看著,忽然眼裡閃過一色地幾輛汽車停在路邊綠地上,旁邊幾個大兵背著長槍或蹲或站。

  其中一輛最醒目,雖然停得最遠,車頭前面豎著的一桿旗子隨風招展。

  那囂張跋扈的款式顏色,一眼就能瞧出是海關公署的了!

  林奇駿仿佛後腦勺被人狠拍一下,猛然叫道:「停下!」

  把前座司機嚇了一跳,趕緊鬆了油門減低速度,一邊請示:「少爺,是要停車嗎?」

  林奇駿一楞,即刻就轉了口,說:「不用停,你開慢點,別這麼飛沙走石的。」

  心不在焉地說著,直轉過頭在後面玻璃窗上使勁地看。

  琢磨著細想,那海關總署的長官用車,應該是載著白雪嵐了,他難道也是去楓山?

  如果是楓山上遊樂,不知道他有沒有帶上宣懷風。

  要是帶上宣懷風,這樣無緣無故地停在路邊,又是在做什麼?莫非他們兩個……

  林奇駿心肝猛地一扯,簡直要從座位上跳起來,氣憤得像被人當面賞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但他又努力按捺著憤怒,在心裡連連地搖頭。

  不對,不對。

  就算白雪嵐要,懷風那樣靦腆的人,怎麼可能會答應?這樣豈不是成了yín亂的畜生了?

  可不過一瞬,又有新的聲音冒出來,吶喊著反問。

  怎麼不對?

  懷風看起來是不錯,誰又知道他心裡怎麼想?

  他要是對愛情堅貞,就不該忘記了從前,投向了有權力的海關總長。

  再說,如果是正經人,從前怎麼處處給我曖昧的暗示呢?那樣的主動,要吻他,他也不抗拒,可見外頭玉潔冰清,裡面未必就好?

  不!不!

  從前他對我,必定是真心實意的,我又不是傻子,當然瞧得出來。

  可是他現在卻被白雪嵐熏壞了。

  千萬個想法排山倒海地涌過來,林奇駿一邊看著海關的汽車在視野中越來越小,變成一個不可見的小黑點,心裡卻像被人鑿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大窟窿,一下子空了,再一口氣填滿了冷冽的酸液。

  都是白雪嵐的錯。

  想當初,他和懷風坐著汽車到郊外玩耍,何等無憂無慮,何等甜蜜快樂。

  本該是他命里的緣分,握在掌心的東西,被人連皮帶骨地撕出血肉地強搶了!

  如今,竟是拿著小刀子在他心上一道道地割。

  那刀刃似的酸楚慘痛,讓他活生生倒抽一口氣,痛苦得幾乎落淚,又恨不得噬人之骨肉。

  林奇駿坐在車後面,整個人都沉浸在這樣極端的情緒中,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汽車停下,司機過來給他開門。

  見他呆呆地坐在后座上不動,司機說:「少爺,已經到雅麗番菜館了。您請下吧。」

  說了兩遍,林奇駿才失魂落魄地擺擺手:「我要在車上想些事情,你別吵我。你到別處逛一圈去吧。」

  打發了司機,獨自在車上,傷心一回,嘆息一回。

  慢慢的,總算稍轉回來一點。

  又自我安慰地想,還是古人說的對,兒女情長最害英雄,功成名就才是實在。

  現在雖然傷心,但今晚的約定要談洋行的生意,是不能臨時改的。

  可見人生之無奈,每每要強顏歡笑,不得自在。

  林奇駿大嘆了一口氣,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條精緻的手絹,把眼角的濕痕拭了拭,又往倒後鏡照了一下,把西洋理髮師為他新修理的頭髮整飾一番,滿意了,才下了車,風度翩翩地走進番菜館去。

  他約的人都已先他而到了,報上姓名,一個西崽(注①)便把他引進一個小包廂內。

  林奇駿一進門,就遭了其他人的笑,紛紛道:「要罰,要罰,怎麼約我們來,你自己又遲到?」

  又有人說要罰酒三杯。

  林奇駿先是誠心誠意道了歉,然後說:「既然在番菜館,可否按西式的方法辦。」

  別人問:「不知洋人是怎麼一個規矩?」

  林奇駿道:「洋人是不弄罰酒三杯這種事的,諸兄饒過小弟吧。」

  這俏皮話說得眾人都笑了,便不再提罰酒的事,請林奇駿落座。

  拿菜牌子,叫西崽下了菜單,又寒暄談笑了幾句。

  等大菜端上來,大家都端起刀叉來。

  王老闆是在座人中較老成的,刀叉使得很不習慣,用力搗騰碟子裡的牛排,不禁搖頭,苦笑著說:「我就不明白,這洋人什麼都好,就是吃飯夠笨的,又是刀又是叉,這麼多勞什子,還不如我們老祖宗兩根細木頭一雙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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