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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大多奉孝為先。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為人子女,不能善待父母百事順從,就是最大的不孝,該被千刀萬剮釘死在恥辱柱上。

  母親打死了兒子,只需要一場哭泣,或許還有牢獄裡三五年的反省。

  可是兒子若是打死了母親,卻是活該死無葬身之地。

  是誰說生命生來平等?是誰說所有人的尊嚴都一樣值得保護?

  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父母是天與地,是永不可質疑的真理。

  即便那些屈辱和殘忍的過往,在曾經稚嫩的心靈上刻下深可見骨不可磨滅的傷痕,旁人冷眼旁觀你的傷痛,還要在你控訴的時候站出來冷冷說出一句。

  「那是你媽,還能害你?」

  真的可以。

  趙思捂住臉,從來也沒有想過,當他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之後,會對她說出這樣一句話。

  沒有懷疑,也沒有責怪。

  只有滿懷的憐惜,和一句安如磐石的:「放心吧,哥哥會幫你。」

  她眼前是一場難破的死局。

  可是小海敲開了他的門,將她從那陰暗如同耗子洞一樣的四方牢籠里拖了出去。

  就像二十多年前,曾經有個短髮白裙的女孩子站在寶靈街的櫻花樹下,將滿身傷痕的他自己,從那小小的四方牢籠里拖出來一樣。

  生命始終是一場輪迴。

  死生脈絡如同草蛇灰線,在人生的某一個吉光片羽的瞬間,徹底種下了因果。

  曾經以命相護的那個男孩子,在二十餘年曆練之後,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拯救者。

  茉莉肉身早已成人,卻在這一瞬間,突然超脫於外,感受到了曾經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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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傑已經回家,茉莉和趙思默默地等在門外,直到月上柳梢,小海才面帶微笑推門出來。

  趙思撲到門口,近鄉情怯,心臟砰砰直跳。

  床上,少芸閉著眼睛睡得安詳,呼吸均勻,胸口緩緩起伏,像是世間最普通的某個慈愛的母親。

  可如果仔細觀看,就會發現她焦黃的面孔下,如同蛛絲網一樣的黑線,倏忽隱匿在肌膚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趙思先是一驚,心口那塊大石卻又落了地。

  生於不義,曾經以為孤獨而亡就是我本來應該有的結局。原來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人生才終於被賦予了自由的意義。

  我真的……自由了。

  她眼中迷離,含淚回過頭,想對小海說一聲謝謝。

  小海和茉莉卻早已並肩行遠,身影在小巷中,與無邊黑暗漸漸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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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以為你要跟你妹妹好好說說話呢?」茉莉被小海緊緊拽著手臂,匆匆忙忙往前走,好奇地問,「怎麼跟逃難似的?」

  「快點走。」小海壓低聲音,語氣卻還算輕鬆,「以後要兄妹相認,有的是機會。現在趕緊跑吧,跑了之後就不怕洪水滔天了。」

  茉莉有些好笑:「逃什麼啊?怎麼?難不成你下魂網的時候出了什麼岔子?」

  小海低聲笑:「……我哪會種什麼魂網啊?方嵐恨魂網入骨,哪會給我機會接觸這玩意……」

  茉莉不敢跑了,雙腳像灌了鉛:「那你剛剛在房間裡,對少芸做了些什麼?」

  「沒什麼。」他笑,「只是說了幾句話,講了講道理而已。」

  講生命是如何珍貴,講總角孩童的孺慕之情又是多麼應該珍惜;殺害無辜路人的人,又應該受到怎樣的懲罰。

  黑色的煙氣從他的指尖一點點落下,自眉心滴入,像是雨水浸入湖面,霎時間消失不見。

  是毒,也是蠱。

  「等明早少芸醒過來,就不會再有那麼暴躁的脾氣了。」他一本正經地說。

  她的肺會像老舊的風箱,呼哧呼哧地發出雜音,再也沒有辦法嘶吼著說出咒罵的話語。

  她的手會像綿軟的柳條,再也沒有辦法畫出那些害人的道符,即便再對趙思揮出拳頭,也只能像是一團柳絮,輕飄飄地落在女兒的肩頭。

  茉莉目瞪口呆,半晌後嘆了氣:「你這……你這膽子也忒大了點!」

  她像第一次認識小海一樣,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唇角帶著笑意。

  「以前可看不出來,現在才知道我們小海原來天不怕地不怕。」

  小海也笑了,眼睛盯著她秀氣的額頭,只覺得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貼心。

  「不,我還是會害怕的。」他輕聲說,目光灼熱,一點點靠近。

  茉莉笑得狡黠:「怕我嗎?」

  「是啊,怕你。」他坦然承認,「你在我眼中亦妻亦母,古靈精怪無所不能,我落在你的手上如羊入虎口,怕你,理所當然。」

  她被那句「亦妻亦母」噎得夠嗆,掐著他手臂上的肉,大步流星往前走。

  轉身之時,她鬢邊卷卷的長髮甩到了他的臉上,留下一抹熟悉的茉莉花香。

  小海略微放慢速度,凝視著她恬靜的側臉。

  是啊,我怕你。

  真的怕你。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怕你。

  怕窗外一場雷鳴,雨聲如陣,我昏昏沉沉睡醒,才發現過往三十載歲月,早班地鐵,打卡社畜,下班遊戲才是人生,哪裡有寶靈街,哪裡又有黃泉路下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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