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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一片黑暗,可是就著門外昏黃的路燈,小海也一眼就看見了床上那個鼓起的身影。

  短短几天沒見,少芸圓圓的臉瘦了一大圈,腳上被透明膠帶纏了一圈又一圈,目光呆滯地躺在床上。

  那透明膠帶像是從來都沒有拆下來過,黏性不夠就在原本的基礎上再纏一圈,層層纏起,像是在腳腕上鼓起巨大的包。

  少芸的胸前穿著精神病院常見的束縛衣,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連整張床都被鬆緊帶繃得緊緊的,仿佛在束縛一個重病人。

  本該是白色的束縛衣,胸前卻斑駁不堪,殘留著粥湯的痕跡。

  屋子裡面有一股古怪的臭味,小海的目光掃向少芸身下鼓鼓囊囊的墊子,輕輕抽了一口氣。

  饒是心理早有準備,看到這樣的情形還是讓他心頭微顫。

  都說這個世界上最難處理的是愛情。

  可是小海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愛情於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

  是願望,是渴求,是認準了一個人,就一定要是她,哪怕錯半根髮絲都不行。

  可對他來說,最難處理的……是父母恩情。

  八歲之前,在那些難熬的歲月之中,他明明知道反抗是一個選項,明明知道當母親李巧爛醉如泥不省人事地癱倒在床上,那時的她脆弱得還不如他一個幾歲的孩子。

  反抗和殺戮,都可以是他的選項。

  可是身為子女,對父母發自真心的愛和依賴,幾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趙思就好像當年的他一樣,忍了母親許多年。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忍到終於忍不了的那一天,用稚嫩的雙手懵懵懂懂落下魂網。

  卻沒有換得解脫,還是得從頭再忍。

  趙思足足忍到少芸險些傷害無辜的應先生,才終於下定決心,將親生母親像現在這樣捆縛在床上。

  少芸望向她的目光,像望著一個該千刀萬剮的仇人。小海毫不懷疑,如果現在他伸手撕下少芸嘴上貼著的膠布,最惡毒的詛咒會混著腥臭的口水,直直朝著趙思的臉上吐過去。

  小海的目光落到少芸胸前那些斑駁,想到趙思是如何忍受著母親的咒罵和責怪,堅持著一勺一勺將粥餵到她的嘴裡……

  這幾天,在他們找來之前,他難以想像她到底是怎樣熬過來的。

  小海的喉頭有些憋悶,頓了頓,才回頭看著趙思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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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現在,最好的選擇,當然是詹台。」他輕聲說,「詹台會知道怎麼下魂網,讓你的母親徹徹底底地忘記一切紛擾,過上你期待中的平淡生活。」

  趙思猛地抬起頭:「不,不要!求你……求你千萬不要告訴詹台!」

  她的臉色唰地一下慘白:「……詹台和阿嵐半生都為魂網所累,談及魂網恨之入骨。我不想讓他知道……是我下了魂網,我不想讓他對我失望!」

  她的聲音尖銳得有些悽厲:「我寧願死,也不要讓詹台知道我對她做了什麼!」

  小海憐惜地看著趙思,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不需要這樣。其實可以說的。就算是詹台,也能理解你……」

  趙思的嘴唇咬住了血珠,渾身都在輕微地顫抖。

  小海的安撫沒有用,因為將要面對詹台的那個人,不是他。

  茉莉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昏暗的燈光將趙思的身影拉得斜長,腦中卻如流光閃過,浮現了二十多年前小海的身影。

  那樣瘦弱的孩子,每次見到她時都要用袖子遮住腕上的傷痕。

  即便被李巧打得跪倒在地,他也要將牙關咬得死緊,不願溢出一絲一毫的痛呼讓樓下的她聽見。

  愛和關懷,常常隱含某種期待,讓身陷其中的人,始終沒有辦法真正地坦白。

  過去是她之於小海……

  現在,分明是詹台之於趙思。

  如今回想起來,趙思從下魂網開始,所作所為何嘗不是為了保護詹台……和他愛的那些人?

  情之一字,到底擁有多大的力量。

  愛情也好,親情也罷,恩情裹挾著恨意,在俗塵凡世中翻滾。

  趙思止住了哭泣,抿起雙唇,神色倔強。

  茉莉看著她,臉上卻露出了一丁點笑意。

  這是第一次,她在趙思和小海的臉上,看出親兄妹的痕跡。

  小海也有一瞬間的恍惚,目光在少芸和趙思臉上游移,良久之後,終於下定決心。

  「好吧。」他沉聲說,「我答應你。」

  趙思抬起頭,一瞬不瞬看著小海。

  「不就是下個魂網嗎?」小海淡淡地微笑,「不想告訴詹台,就不說了吧。下個魂網這樣的小事,我也會。」

  那一瞬間,小海的眸光如星河璀璨,倒映在趙思的眼中,是日後歲月鎏金,永難忘懷的一幕。

  他寬厚的手掌搭在趙思的肩頭,胸膛里傳來沉穩的心跳,在寂靜的四合院夜晚,鼓點一般堅定。

  晚風清涼,吹拂在臉上像流沙划過指縫,安撫了躁動的心。

  在他們到達之前,趙思曾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語。要怎樣去辯白,要怎樣去撇清,要怎樣讓自己的哥哥明白她並不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要怎樣讓他們明白,她是在怎樣走投無路的情形下,不得不對親生母親做出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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