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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妃的肚子已經微微有些凸起了,她握著索嬤嬤的手哀求:「就這一回,我和他說上兩句話,讓他知道我的境況,往後就再也不相見了。嬤嬤,我實在受不了了,皇上只想著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每日太醫院都有人進坤寧宮請脈,我這兒呢,五日才一回,我成什麼了!我心裡有好些委屈要和他說,只有讓我見他一回,我才能鼓起勁兒來活下去。」

  索嬤嬤被她纏得沒方兒,再加上已經打發人去送信了,到了這地步,索性咬咬牙,圖往後安生。

  她只好和貴妃約法三章,「只這一回啊,我的主子。再有下回,奴才情願您處置了我,也絕不能答應您了。」

  貴妃眉宇間攏了一個月的愁雲,這會兒終於散開了。她說好,描眉畫目換了衣裳,眼巴巴地瞧著西洋鐘上時刻將近,興興頭頭出了承乾門,往北橫街上去了。

  入冬後多雨水,連著下了好幾天,今兒也是煙雨濛濛。走進梵華樓正殿,殿宇兩側點著成排的蠟燭,一陣風吹過,燭火簌簌輕搖。檐角雕花的橫木像篳篥上的簧片,嗚咽著,吹出了一片冬日的哀歌。

  第102章

  藏傳佛教那些佛, 總有種亦正亦邪的味道,即便是普度眾生的尊者,也有青面獠牙的忿怒相。

  貴妃走過一重又一重唐卡, 那些光鮮炫目的金銀絲刺繡, 在燭光里發出耀眼的碎芒。梵華樓和慈寧宮花園裡的佛堂不一樣,這裡是光怪陸離的世界, 轉得久了, 會讓人心慢慢懸浮起來, 說不清地,迸出隱約的恐懼感。

  然而能見心上人的希望,又沖淡了這種恐懼。自從懷上身孕之後,她更是急於找到安慰, 也許過於自私了,也許會把西洲拉入深淵, 但她還存著一點僥倖, 因為她知道就算出了事, 梁遇也不會袖手旁觀。

  有時候人的感情很靠不住,有時候又是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利器。它是無形的,像水一樣滲透進觸摸不到的地方,她進宮越久,便越能感受到這種威勢。

  外面天地昏暗, 那巨大的紅燭搖曳, 照得唐卡上佛陀的臉陰晴不定。她撫了撫肚子,開始想像西洲得知這個消息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總不會像皇帝一樣無動於衷, 他心思多單純,他會驚訝, 會高興,說不定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那天她悄悄離開,後來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想起那夜,她的臉頰就隱隱發燙,她知道他和皇帝不一樣,差不多的年紀,身子卻天壤之別,西洲是春天雨後初生的嫩芽,皇帝卻讓她聞見了腐朽的氣味。她無法斷定腐爛的根莖上能不能開出花來,但心裡更願意相信,這個孩子是西洲的。

  她有一個小小的懷表,是臨行前阿瑪送給她的。撳開浮雕的赤金外殼,能清晰地聽見滴答的聲響。

  時間越來越近了,她的心也懸起來。神殿之中續恩情……她真的有太多話,想對西洲說了。

  終於,殿外的廊廡上傳來輕促的腳步聲,她的耳中血潮急急拍打,一浪接著一浪,無論多少回,見他之前都是這樣澎湃的心情。

  梵華樓用的是直欞窗,窗上蒙著薄薄的高麗紙,隱約能看見外面的光景。一個人影快步從廊下經過,今兒是冬至,東廠的吉服和錦衣衛差不多,朱紅色的飛魚服穿在挺拔的身形上,便顯出一種公子王孫般的清高氣象。

  她抿唇笑,倒沒有立刻迎上去,躲在重重懸掛的唐卡後,看著那雙方口皂靴茫然停在殿前。

  他不是個精於世故的人,有時候有點兒呆,可她就喜歡他的純質,那是生長在富貴叢中的人不可能具備的。他找不見人,也不四處去尋,只看見那足尖慢慢轉動,但還守在原地,如果她不出現,他會長長久久地等下去。

  她輕輕嘆了口氣,還是從唐卡懸掛的空隙里穿了過來。

  他大約也捏著心,所以面朝殿外望著,仿佛擔心會有人進來。其實大可不必,今兒天不好,後宮嬪妃們只會往慈寧宮花園去拜佛祝禱,沒有人會像她一樣,費那麼大的心思,到這偏僻的梵華樓來。

  一種悖德的激情油然而生,她咬住唇,屏住呼吸慢慢靠過去。近了近了……這個傻子沒有發現她。

  她走到他身後,只要一伸手就能夠著他了,原本想去拽他的衣袖,可臨時忽然又換了主意,舉起一雙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她笑得甜美,這是在皇帝面前從未展露過的一種笑,因為向來吝於施捨給皇帝。

  果然這次又是這樣,當殿門上冠服儼然的人忽然出現,她臉上的笑瞬間就褪去了,從稚氣的喜悅,一下子變成惶然的恐懼。那張精緻的臉也扭曲起來,皇帝從不知道她會這麼醜陋,臉色變得煞白,那雙眼睛瞠得又大又圓,像死不瞑目的懸望。

  皇帝邁進佛堂,貴妃私會男人的憤怒,此刻卻被另一種無邊的恨取代了。他死死盯住面前的人,「你是誰?」

  那人的腿倏地軟下來,跪地磕頭不止,「皇……皇上饒命……」

  貴妃駭然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跪地的陌生人,「你是誰?」

  這可能是皇帝和貴妃唯一一次同樣驚詫,說出同樣的話。跪在地上頓首不止的,是彼此都沒見過的一張臉。

  皇帝是設局之人,他怎麼能不知道月徊的養弟弟,那個和貴妃走影的傅西洲長得是什麼模樣!然而眼前這人壓根兒就不是傅西洲,怎麼會憑空冒出這麼個人來,幾乎不用多想,必定是梁遇安排的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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