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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們都為鄭能諒的懸崖勒馬感到高興,不過只有細心的人才會注意到那些悄然出現的變化。他天生是個吃貨,來者不拒,故鄉淳源那精緻獨特的飲食文化更是助長了他的食慾,以致其身形一直比同齡人要大一圈;可如今的他開始挑食,很多曾經愛吃的東西都不再碰,到食堂或飯館只點那些秦允蓓給他做過的菜品,還總嫌人廚師手藝不好,為此沒少惹麻煩,人也漸漸瘦了下來。以前的他不太熬夜,一碰枕頭就開睡,秦允蓓總笑他睡得像頭豬,可如今的他每天凌晨一兩點才睡,還經常失眠。以前的他偏愛輕音樂,收藏的大多是些春風秋雨般輕柔的旋律;可如今的他迷上了重金屬,隔著耳機也能聽見酷暑嚴寒般爆裂的聲音。以前的他喜歡閱讀和寫作,精神世界充實得一個人也活得很精彩;可如今的他不再去圖書館,不再逛書市,連夾在床頭藏書里的書籤也很久沒去動了,身邊少了個人,用再豐富的知識和思想也補不回來。以前的他很少上網,不願在虛擬世界耗費太多時光;可如今的他成天泡在傑吧里,在無聊的遊戲和躁動的論壇中揮霍著青春。

  變化之中也有未變,以前的他經常一個人到錄像廳看恐怖片,因為秦允蓓雖然沒心沒肺,卻也沒膽,即使有他陪在身邊她也不敢瞄一眼,他還經常一個人看文藝片,因為她不光沒膽,更沒耐性,看不到幾分鐘就會睡著;如今的他依然經常一個人去看恐怖片和文藝片,坐在雙人沙發里,一想起她沒膽沒耐性的模樣,他就會露出甜蜜中帶著一絲苦澀的微笑,在驚叫四起或淚花四濺的氛圍下都顯得無比突兀。以前的他經常一個人乘坐3路公交,穿過這座古老的城市,不為到任何地方,不為見任何人;如今的他依然經常一個人乘坐3路公交,穿過這座古老的城市,不為到任何地方,不為見任何人。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坐在車上望著窗外想的多是中學時的那場暗戀,如今想的全是和秦允蓓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陰差陽錯的相識、對牛彈琴的告白、有驚無險的逛街、相安無事的同床、鬥智鬥勇的生日聚會、意猶未盡的夏日之旅、無微不至的病床陪護、琴瑟和鳴的熱戀時光……

  沒有秦允蓓的日子裡,時間溜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就要和一個世紀說再見。千禧夜,鄭能諒通宵上網,沒有走出傑吧一步。西都幾乎每個角落都留下過他和秦允蓓的足跡,去哪都會想起她,沒必要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徒增傷感。街上的雪積得很厚,一想到上一次出現這樣天氣時的糟糕經歷,他就更不想挪屁股了,這次要是又被人打進醫院,可別再想得到那麼溫暖的照顧……唉,怎麼又有點酸酸的感覺,還是把心埋進網路遊戲吧,打怪升級刷裝備,不用動腦,不去回憶,不必糾結。

  接下來的一年,鄭能諒幾乎每天都是這麼度過的,在“傑吧”那位胖網管的指導下,很快就從一名遊戲菜鳥升上了幫主之位,打理幫會、傳授攻略、招兵買馬、組團副本,在虛擬世界玩得風生水起,以致晝夜顛倒、生活隨便。隨隨便便吃飯,隨隨便便睡覺,隨隨便便穿戴,隨隨便便花錢,隨隨便便聽課,隨隨便便考試,教授們也隨隨便便給了他好幾個不及格,他就隨隨便便去補考,結果又隨隨便便沒過。後來華泰嶗告訴他,前面這些環節大家基本上也都是隨隨便便的,沒什麼大問題,可隨隨便便去補考就大錯特錯了,應該隨隨便便去給教授們送點禮,就可以隨隨便便通過了。鄭能諒說你怎麼能這麼隨隨便便說教授們的壞話,他們是那麼隨隨便便的人嗎?華泰嶗說你真是在網絡世界裡沉迷太久了,都忘了現實世界的法則了,然後一口氣舉出十幾個老鄉和朋友隨隨便便送禮隨隨便便過關的實例。鄭能諒說你這馬後炮怎麼不早說,現在說什麼也遲了,就算認認真真去送禮,補考不及格的成績也已經被認認真真記入檔案了。

  谷二臻就批評他:“小諒!你這麼自暴自棄下去怎麼行?既然你什麼事都隨隨便便了,何不乾脆隨隨便便談一場新戀愛呢?有了新的愛情滋潤就能重新煥發活力,走出低谷了。”鄭能諒白了他一眼:“低谷?你是真二嗎?難怪你叫谷二臻,我再怎麼低,也比某些沒談過戀愛的人高一點吧?”谷二臻就吐吐舌頭不說話了。華泰嶗又安慰道:“沒關係的,好歹你還是個學生會文藝部長,找關係疏通一下應該可以從檔案里抹去的。”鄭能諒也吐吐舌頭不說話了。自從秦允蓓離開後,他就沒怎麼管過文藝部的事,也早已沒心情動筆了,因此惹來不少非議。何戚遼當即發揮特長,洋洋灑灑寫了篇一萬多字的“檄文”,不點名批評了“某些學生幹部”尸位素餐、伴食中書、玩物喪志的不良作風,並引經據典、痛陳利害,力勸學校有關部門當斷則斷,斬除害群之馬。鄭能諒有好一陣子沒去過辦公室,也不看校報,消息閉塞,遲遲沒有反應,直到這件事被某位校領導在學生骨幹座談會上提起,才意識到自己被“彈劾”,淡淡一笑,第二天就主動辭職了。

  與追名逐利、勾心鬥角的現實遊戲相比,鄭能諒寧願把精力耗費在“玩物喪志”的網路遊戲里,試圖以一種簡單機械的生活狀態來轉移注意,麻醉自己。但這治標不治本,治不了那越不去想越難忘的音容笑貌和一想起來就心傷的往日時光。他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呆在遊戲裡,只要一走出網吧,面對無可奈何的現實世界時,就會馬上想起秦允蓓。更糟糕的是,只要一靜下來,思念和幻想更會如野草般瘋長。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次夢見了她,又有多少次從夢中驚醒,甚至一度分不清夢境與真實。他見到自己坐在“快樂老家”的包廂里侃侃而談,她在一旁樂得前俯後仰;他見到自己站在簡陋民居的破窗戶前遙望明月,她抱膝坐在床上望著他;他見到自己靠在深黑如鏡的車窗上聆聽音樂,她閉著眼抿著嘴臉上漾著笑;他見到自己坐在書房電腦前十指如飛地敲著鍵盤,她在一牆之隔的廚房裡心手相應地炊金饌玉;他甚至見到自己騎著自行車穿行在淳源的山水之間,她坐在車架上興奮又好奇,就像一隻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小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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