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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見了一個人,少年手提竹槓,披雨而來。他拖著滿身傷痕,一腳深一腳淺地朝著暴雨的中心走去。他走到那人面前,竹杖從手中滑落,步蕨看見那張英俊的臉龐上布滿了不知所措的慌張,那是在成年葉汲臉上從未出現過的神色。他手忙腳亂地撩開那人身上的亂發,在看清他的臉後,少年眼中所有的光都熄滅了。

  雷電開始一道道地劈碎山峰,少年跪在泥水裡抱著斷絕氣息的軀體嚎啕大哭,炙熱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滾落,化成更為瓢潑的雨水澆落大地。

  他哭得那樣傷心和絕望,傷心到步蕨禁不住想走過去,告訴他。

  ————別哭了,我會回來。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們終將重逢。

  就是這一剎的動搖,虛張聲勢的雷電驟然衝破雲海劈向步蕨。

  天光亮得駭人,步蕨的身影在萬鈞雷霆前單薄到渺小。他避也未避,指尖突然多出一根竹籤,黑色的簽文流動過詭譎的光芒。竹籤化為長弓,符文拋在半空,落在他手中成為三根漆黑長箭。

  第一箭捲起颶風,風聲悽厲有如萬鬼同哭,無數灰影乘風而起,與勢不可擋的雷霆迎面相撞。

  剎那地動山搖,步蕨腳下的大地以他為中心迅速崩裂。他手中的弓箭顫也未顫,立即搭起第二根箭,在灰影被雷霆衝破之時第二根長箭如影隨形而至,直接擊碎雷光!

  漫天火雨從天而降,交織在暴雨中,形成幕綺詭的艷景。

  步蕨眼睛都沒有眨,搭起第三箭,這一箭卻是對準前方。

  他靜靜地望著雨幕里熟悉的身影,指尖扣著弓弦:“葉汲。”

  他念著這個名字,弓弦一松,清脆的鳴鏑聲挑開雨幕,漆黑的長箭洞穿了相擁的兩人。

  山川急速崩塌在步蕨的周圍,他以一種緬懷的姿態看著這個世界凋落,突然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幸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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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動的視野恢復了平靜,方才濃得化不開的霧氣稀薄了許多,步蕨走上前撿起了個燒焦了的金符,望向星月慘澹的天幕:“跑了?”

  弓箭重新化為竹籤被他收了起來,那三箭於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對方居然沒有補上一刀,謹慎得出乎他意料。

  山路上仍只有他一人,葉汲可能被引到了別的地方,也或許和他一樣被困在幻境裡。在雷部眾神沒有升入太清境前,結界是太清境那幫不會打仗的神官們的拿手好戲,要不是他恢復了一點神力,這時候說不準又一次死在了載川之變里。

  “什麼仇,什麼怨啊。”步蕨抱怨了一句,褲兜里突然響起五音不全的歌聲,“我對你愛愛愛愛不完~”

  “……”步蕨的神經和眉梢齊齊跳了跳,忍著將設置鈴聲人暴打的衝動拿出電話,再一看屏幕上閃動的“老公”二字時,所有的冷靜毀於一旦,“你滾到哪裡去了!”

  電話一接通,那頭的人被他沖得一愣,捂著話筒緊張地問:“老二,怎麼了,被誰欺負了?!你在哪,待在那別亂跑,等我揪出那個老傢伙,就來找你,弄死他!”

  步蕨沒好氣地想,那你先自裁謝罪吧,他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長長吸了口氣,克制住精疲力盡後的暴躁,言簡意賅地說:“我就在原來的地方,發個定位給我,我去找你。”

  “老二,定位這麼高端洋氣的操作,我怕你搞不來啊。”葉汲那頭的空間似乎很狹窄,連帶著他的聲音都刻意壓低得近乎耳語,就這狀態他還能喋喋不休地嘮叨起來,“就一裝神弄鬼的老東西,我估摸著可能是宗鳴他爺爺輩的。放心,我一隻手就能捏死他。乖乖在那等我啊,MUA!”

  話筒那頭傳來響亮的親吻聲,跟著就是一陣忙音。

  “……”步蕨木然地捏著電話,過了一會揉揉發燙的耳尖,就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他望著自己虛脫到無力的雙手,這雙手曾經握過十二道簽文,每一道都能化成足以摧山攪海的神兵。而現在一道簽文,就幾近耗盡了他所有的神力……

  身下的山脈安靜地沉睡著,步蕨能感受到這種安靜只是一種假象,連通鬼獄的黃泉眼就躲在它的附近,蠢蠢欲動地磨著獠牙,等待時機狠狠地咬向那些鮮美飽滿的靈魂,填補獄中的惡鬼們。什麼東西存在久了,就會具有一定的意識,何況是和他血脈相連的黃泉。

  被那個東西滋養了那麼久,它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了吧。

  得再快點,再快一點,步蕨按了按胸膛上方,要儘快取回那裡的東西。

  疲倦到了極點,步蕨後腦勺隱隱作痛,他強撐著眼,打了睡意繾綣的呵欠,自言自語:“不是說好一隻手就捏死的嗎,捏到現在?”

  細密的沙沙聲突然傳進他已經有些恍惚的意識里,就像一根針扎得他陡然清醒了過來,那種聲音和岐布描述得很接近。但與其說是沙子流動的聲音,不如說是某種節肢動物爬行過地面的聲音。

  一道,兩道……步蕨辨識到最後,無法數清在他的周圍有多少只那樣的爬蟲,密集得像一支軍隊。他循著聲音,往石階旁的斜坡走去,走了兩步他彎下腰在草尖上輕輕一捻,銀白的絲線牢牢黏在他指尖。

  “蠶絲?”步蕨第一時間想到宗家處處懸掛的那些明艷華美的綢緞,他的次徒遲樂便擅長刺繡,她對步蕨傳授的琴劍兩道遲遲沒有開悟,最後反是在鑽研針法的途中霍然開悟,以繡入道。

  反觀步蕨這個做師父的對針繡之道只能說略知皮毛,還是在遲樂耳濡目染下所積攢的一點可憐常識。

  就如岐布所說,那陣潮水似的沙沙聲來得突然,消失得也突兀。步蕨搜尋了一圈,再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他坐回台階上,凝望指尖的銀絲,心裡漸漸有了個不成系統的想法。

  他決定不再等那個口口聲聲說馬上就來的男人,他們從迷霧中穿梭而來,來時的路步蕨不指望能找到了。他也不急著回去,只想隨便找個地方,證實自己的想法。

  天快亮了,不知哪裡的公雞打了聲高亢的鳴,驚醒了沉睡中的宗家。那一聲雞鳴像一個信號,木樓走廊間漸漸有了零星的腳步聲。步蕨很有作為外人的自覺,他刻意繞開了那些人聲,穿過道低矮的長廊,他忽然駐足,回首看向連綿依偎的木樓。

  那些門帘,去哪了?

  “步道長?”

  第四十一章

  西裝革履的男人悠閒地趴在二樓的欄杆上, 親切地朝步蕨擺了擺手:“步道長,這麼巧, 沒想到你也是來拜訪宗家。”

  步蕨唇線抿得筆直, 向右斜退半步, 手挎腰側,一點寒芒若隱若現:“世間巧合很多,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刻意了。”

  李陽居高臨下笑吟吟地看他:“別那麼大敵意嘛, 好久不見,連聲招呼都不願打嗎?”

  勁風橫掃,步蕨提步轉身,手中寒芒如矯龍出洞!

  盪起的弧光快如閃電地勒住猛虎粗壯的脖頸, 懸在他頸側的獠牙連同那張血盆大口被甩出數丈之外, 轟然撞塌邊樓一角。白虎喘著粗氣,猛蹬四腿,從垮塌的木樓里一躍而起, 飛起到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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