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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又喝了口水,喘著氣道:“我師父說了,只要劍在手,見不平,必相助。否則便對不起祖師爺傳的這把劍!”

  步蕨挑起眼帘,注視著少年。

  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人看上去沒有比他大上幾歲,但被他就這麼沉默地注視著,從來屬螃蟹能橫著就不豎著走的沈元又莫名其妙地膽怯了,不敢去對視那雙平靜到不起一絲漣漪的眼睛。

  半晌,步蕨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看來你的師父做徒弟時沒有在你師祖手下吃過太大的虧。”

  沈元忽然不說話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過了會才悶悶地開腔:“我師祖死很久了。”

  步蕨喉頭梗了梗:“對不住。”

  沈元表示不用在意,雙手插著口袋還是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根:“一條半的人命官司就這麼便宜了他?”

  少年人清亮透徹的眼睛無畏無懼仿佛燃燒著無盡的火種。

  多年前也有一雙眼搖曳著這樣的星火,幾欲席捲天地。

  步蕨捏著那一枚硬幣,慢慢走到站台:“此人德行虧損後半生註定災病纏身,窮困潦倒,回頭請陰司多‘關照關照’他就是了。”

  沈元愣了好半天,眼看著他頭也不回地上了公交連忙抓著車門滾上了車,湊了過去兩眼亮晶晶:“小哥哥,沒想到你是個狠角色啊!剛剛那禁言咒牛批啊,你教教我唄~”

  步蕨回頭看他,沈元慫慫地退後一步。

  “讓你師父教你去。”

  沈元面色一僵,頭甩的和撥浪鼓一樣:“不不不,這點小事我還是不驚動他老人家了。對了,道友啊!你到底哪山頭的啊,還會請陰神?我師父一直不肯教我請神,說什麼修行在人不在鬼神,賊雞兒氣人!”

  步蕨掃了眼周圍眼神古怪的乘客,嘴角抽抽:“正一觀。”

  “哈???”

  第六章

  正一觀大門,一雙人字拖,一把破蒲扇,半截甘蔗。

  門檻上大喇喇地坐著個人,嘴皮子嘚啵嘚啵利索地和小馬達似的,眨眼就啃完了半根甘蔗。啃完甘蔗,他意猶未盡地挨個吮了吮手指,倒拿著蒲扇撓撓背:“師侄你再不來,今天我都打算關門下山了。”

  “不是,道爺啊您這地兒也太偏了吧?”爬了半天的山,縱然沈元身手矯健也吃不消地狠抹了把臉上的汗,“我和步哥傻乎乎地一條山道走到頭,結果盡頭是座和尚廟!!問了七八個人才摸到這兒,貴觀祖師爺把宮觀建在這咋想的啊?”

  “唉,現在年成不好,隔壁既搶生意又搶地盤,想找塊好地頭不容易啊。”臧否子神態滄桑地搖著蒲扇,支起一隻眼瞟了瞟好奇端詳宮觀的步蕨,重重地清了清嗓眼,“嗯哼!蕨蕨啊,這麼長時間沒見不認識師叔啦?”

  還真不認識,步蕨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便宜師叔,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師叔,您最近可好?”

  臧否子拿蒲扇刮刮腿毛:“不太好。”

  “……”

  “你個臭小子!說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就背個包屁都不放一個的跑路了!你想沒想過,師叔年紀大啦,還要替擔負起整個師門的重擔,你小子的良心過得去嗎!”

  沈元瞅了一眼灰牆土瓦,比農家樂還小的兩間院子,小聲嘟囔:“整個師門不就你和他兩個人。”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等等,你這小孩誰家的,望著有點眼熟。”臧否子狐疑地打量著沈元那一聲檸檬黃的連帽衫、嘻哈褲,嘖嘖著連連搖頭,“穿得和交通信號燈一樣,往十字路口一杵都不用電的。”

  “……”沈元頓時炸了個毛團,“小爺我叫沈元,名字沒聽過道號總該聽過吧,正陽是也!”

  蒲扇咔嚓斷在臧否子手裡,快兩百斤的胖子嗖地從門檻上彈了起來:“沈、沈沈元,小霸王沈元?”

  沈元的臉色和吃了屎一樣,一字一頓地問:“哪個傻逼給我起的這名號?”

  臧否子哎喲喂了聲,顫巍巍地跌回門檻上,手搭額頭擋住油光鋥亮的臉,“這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記錯了記錯了。”

  “……”步蕨終於忍無可忍,快刀斬亂麻按住沈元的腦袋扭到一邊去,“師叔,您叫我回來到底所為何事?”

  臧否子牙一酸:“蕨蕨咱打個商量,咱說話接點兒地氣,你師父那套擱現在不叫有文化叫裝逼。”

  沈元陰沉沉地在一旁揪著草:“我師父也和步哥說話一個套路。”

  臧否子面不改色:“沈道君那是大家風範。行了,好話賴話都不多說,看到師侄你平安無事地回來,我也算了卻一樁心愿了。這正一觀以後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他蹣跚著爬起來,蒲扇拍拍屁股上的灰,“咱這小門小派規矩沒那麼多,該說的話你師父仙遊時也都交代你了。”臧否子拍拍步蕨的肩,“沒別的,做個好人,有空回來掃掃屋子。”

  步蕨察覺不對:“師叔你要去哪兒?”

  臧否子理所當然地拍了拍胸脯:“回老家結婚啊!”

  步蕨和沈元:“……”

  臧否子奇怪地看著他們:“出家不帶還俗的啊,村裡的小芳望穿秋水可等了貧道很久了。”他語氣深沉,“我是個有擔當的男人!既已完成師兄的遺願,將你照看成人又找了個好單位,現在也該放下一切成全自我。話說你小子去面試了沒有,錄取了嗎,這可是公家飯,鐵飯碗!老子裡子面子都不要了,求爺爺告奶奶地給你塞了進去,你給我不爭饅頭都爭口氣!”

  沈元板著臉,將揪下來的草揉成一團:“步哥不是我師父舉薦進第四辦公室的嗎?”

  “……”臧否子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慌張,沉默了一秒理直氣壯地說,“那也是老子去求你師父的。”

  “明明是我師父主動問你要不要給正一觀一個名額。”沈元半點面子不給。

  “你這小孩怎麼那麼煩!”臧否子惱羞成怒地跳起來,剛脫了一隻鞋,又想起這是沈道長的高徒只得悻悻穿了回去,“是是是,這事還真虧了沈道君,所以蕨蕨你可要珍惜啊,正一觀的未來就在你肩上了!”

  步蕨望著灰撲撲的門頭,心有點累,他為什麼總是被強行摁上一個門派的未來。

  “你師父給你留的東西我給放香案上了,本來想著等你再有出息點給你,但我看了看黃曆,今年剩下的日子裡適合結婚的不多了,我得抓緊著,反正早給晚給都是給。”臧否子瞅瞅日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看了步蕨最後一眼,擺擺屁股後的蒲扇,“走了啊。”

  他也就當真頭也不回地走了,羊腸小道上,白背心大褲衩逐漸隱沒在了濃綠淺翠里。

  沈元瞠目結舌,一屁股坐在門檻上:“這算什麼事啊?”

  步蕨嘆了口氣,也坐在了他身邊,一隻蜘蛛吊著絲晃在他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撥到一邊的門框上,呆坐著望了會山:“我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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