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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小姐看著這信的前半,結果她是憤怒。而想到這信的後半,結果她由憤怒變成了著急。

  總而言之,她覺得她在這件事裡,已踏進了一個齷齪而又討厭的泥潭。假使沒有錢,那就休想脫身於事外!

  但是,錢呢?

  郭家雖是出名有錢的人——也就為郭家出名有錢,自己才會遇到這種齷齪的事——然而經濟大權,全部操之於那位家庭獨裁者之手,自己按月最低度的一些零用,也須在別人手裡討針線。三十萬元的巨數,從哪裡籌劃?何況限期又是那麼短。

  她越想越覺得這事情的後果的可畏。

  在這十萬分焦灼之中,她覺得只有一個人可以商量,這人就是余恢。可是余恢方面,卻像石沉大海,絲毫沒有音訊。而自己在種種阻礙之下,又沒有方法可以去找他。

  更壞的是,她的那位婆婆,在這兩天之中,時時向她透露惡毒可怕的冷笑。她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而一時還沒有出口。她疑心她婆婆已經知道游泳場中的那件事情。她甚至疑心她婆婆在這個陷害她的機關裡面,也是參加預謀的一個。她時時提防她婆婆會突然開口,向她查問那顆失去的心。

  還有討厭的事哩!在接到嚇詐信的後一天,她又連著接到那個姓程的人的電話。電話里的對白,除了對她加緊壓迫,當然,不會有什麼使她愉快的句子。

  但雖如此,她依然束手無策。——她根本無法籌劃那筆錢,她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助她的人。——她,只能伸長頸子,聽憑命運的宰割!

  可憐!她的一顆心,被捉住在魔鬼的掌握中,而另一顆心,卻在冰箱裡面打轉!

  八

  在接到嚇詐信的第四天,這是一個寂寞而又煩躁的下午。那位寸半本的獨裁者,外出去探望一個親戚,家裡只剩下了繆小姐。有一陣電話鈴聲來自隔空,直刺進這默坐發愁的繆小姐的耳朵。最近,她很怕聽電話鈴聲,每次聽到這聲音,使她疑惑電線上面,已帶來了什麼最不好的消息。因之,一聽到鈴聲就讓她的心頭會狂跳。但是這一次,她在聽到鈴聲以後,並沒有看見女侍們進來請她接電話。

  停了好一會兒,她看見那扇夏季的紗門輕輕推開,有一個穿短衣的高大的影子,站在門口裡面,這是那個新來的汽車夫。

  這一個汽車夫,進這裡郭宅門裡,一共還不到半個月。繆小姐對於這個新汽車夫,頗有一點特異的印象。照規矩,一個汽車夫,總有汽車夫的慣見態度,會在無意之中自然流露;而這個人竟完全沒有。他有一雙聰明而帶冷靜的眼睛,鼻子生得很端正。他那薄薄的帶點稜角的嘴唇,樣子好像很會說話;可是一天到晚,卻又並不聽到他說什麼話。從一般的印象而說,這人簡直不像是汽車夫,倒有點像是一位學者。在某些地方,他還帶著幾分中國紳士的氣度。總之,她不很喜歡這個人。她只知道這個人是原有汽車夫的替工。他在這裡,僅有二十天或一個月短期的服務。他的名字,叫做阿達。

  這時,阿達站在門口裡面,目光灼灼地看著繆小姐,繆小姐也呆呆地看著他。她不知道他無端走進來有什麼事。

  “少奶奶,有人打電話給你,那個傢伙自稱姓程,——禾旁程。”汽車夫阿達,用恭敬的語聲,向她報告。她被這個討厭的“程”字嚇了一跳,就在心跳的時候她聽阿達靜悄悄說下去:“我已回報他說:‘少奶奶不在家。’”她心裡立刻感到一寬。可是她也有點發怒,她想:一個下人,會有這麼大的主張,竟敢代主人回報電話。當時,她還沒有把這意思表示到臉上,——事實上是阿達不等她有表示這種意思的機會,而已經接連在說:“對不起!我把這傢伙痛罵了一頓。因為他對少奶奶的口氣非常無理。”

  繆小姐臉上滿露驚慌。她情知這個挨罵的東西,就是寫信來的壞蛋程立本。她不知道這個汽車夫是怎樣的得罪了他?尤其擔心這壞蛋在受到得罪之後,不知對於自己將會發生怎樣的反響?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可是,她看看這個擅作其主的汽車夫,見他滿面嚴肅,冷靜的目光,一點沒有表情;尤其他的口氣,顯得十分自然,這不像下人和主人在說話,倒像和一個最稔熟的朋友,毫無拘束地在閒談。

  這態度引起了繆小姐的顯然的驚異。

  阿達在報告完了上述事件以後,他似乎在等候這女主人的發落。但是繆小姐卻被阻於她的心事而依舊沒有馬上就發言。

  在這沉吟思慮的片刻之間,阿達想了想,忽然冷靜地發問:“我猜,少奶奶一定怕見這個姓程的人,是不是?”

  他這句越軌而又輕率的話,卻將繆小姐的蘊藏未發的怒氣,飛速地提了起來。她銳聲說道:“咦!你……”她本來要說:“你敢幹涉我的事情!”但是,不知如何她在這個汽車夫的嚴冷的可怕的態度之下,竟把原句改變成了如下的方式:“咦!你怎麼知道我怕見這個人?”

  “大概如此吧!”阿達的口氣,堅凝得像一塊鐵,他並不曾為他主人的怒聲而搖動。

  “這並不是你所該問的事。”她的怒火添上了火舌。她疑惑這新來的汽車夫,已從電話裡面,發現了她的秘事。她又疑惑這汽車夫是受了什麼人的指使,而來窺探她的隱情的。因之,她說話時,變了臉色,語聲也增加了更重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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