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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美佐子說,“像是睡著似的……非常安詳。”

  “唔,那就好。”晃彥將布蓋回去,兩手插進白袍的口袋,將臉轉向窗戶。太陽好像比剛才傾斜了一些。

  “爸有話要我轉告你。”

  晃彥的脖子稍向後轉。“哦?”

  “爸臨終的時候叫你,你不在,我就代你聽了。”

  “他說了什麼?”

  美佐子潤了潤嘴唇,道:“他說:‘晃彥,對不起,他們就拜託你了’。”

  晃彥的表情有了明顯的變化。他痛苦地皺起眉頭,眨了眨眼,然後閉上眼睛,輕輕點頭。“是嗎?爸說對不起……”

  “我一點也不明白。”

  “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定是他臨終的時候隨口說說,你不用放在心上。”晃彥看著窗戶應道,卻結結巴巴的,不像平常的他。

  “爸說完那句話,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晃彥聞言仍背對著美佐子,只是簡短地應了一聲。美佐子覺得他的背影仿佛在拒絕自己。

  “我去幫媽的忙。”說完,美佐子離開了病房。

  很久以前,美佐子就開始考慮和晃彥離婚。她對這場婚姻苦惱不已,希望能找出什麼解決之道。在錯誤中一路摸索至今,即使是現在,她也不確定自己的想法。

  兩人一決定要結婚,瓜生家的府邸內就為他們蓋好了專屬的別館——一棟面積約八十疊的兩層木造建築,對兩人而言實在寬敞過頭。婚後,到家裡來玩的朋友紛紛艷羨不已地感嘆:“這種房子我一輩子也買不起!”聽到她們的話,美佐子覺得自己的確很幸運,也就不想太多,繼續過著平常的新婚生活。

  結婚近一年後,她開始感到不安。這不安來自干她的內心。結婚那麼久了,她還是無法感覺到對晃彥的愛意。她和婚前一樣,對晃彥抱有某種程度的好感,尊敬他、信任他,卻僅此而已。

  她不認為是生理上的問題。她認為兩人的性生活和一般人一樣頻繁,自己也有相當的快感。但如果有人問“對方非得是晃彥不可嗎”,她總覺得似乎也不是。

  為什麼無法愛他呢?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晃彥完美無缺。結婚之後,他也和戀愛時一樣,會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幾乎都會滿足她。他也不曾逾越夫妻之禮,或侵犯她的個人隱私。許多男人結婚後就會變得對妻子渾不在意、粗魯無禮。就這點而言,晃彥可說是一個理想的丈夫。

  但美佐子認為,這些不是愛一個人的條件,至少對自己來說不是,她需要的是了解對方。

  自己能夠了解晃彥嗎?

  答案是否定的。住在一起一年了,但她對他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的煩惱、希望和夢想,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還有每天的部分行程。

  美佐子自認很努力地試著去了解他,卻怎麼也無法觸碰到他的內心。原因很簡單,他不願對她敞開心胸。

  “你說什麼?”一聽到她那麼說,晃彥皺起眉頭。那應該是在某天吃完早餐,他正在看報紙的時候。

  “拜託你,請你告訴我。”美佐子抓著圍裙裙擺說道。

  “什麼?”

  “一切,所有你隱藏在心中的事情。”

  “莫名其妙!”晃彥將報紙折好放在茶几上,“你說我隱藏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隱藏了。你告訴我的淨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正重要的事情都瞞著我。”

  “我自認沒有對你隱瞞任何事情。”

  “你騙人!不要敷衍我!”美佐子說著說著,淚珠就滾落下來。兩人非得這麼說話,讓她覺得非常悲哀。

  “我沒有瞞你,也沒有敷衍你。”晃彥一臉不悅地站起來,把自己關進房間。

  當時的對話讓美佐子覺得自己第一次觸到了晃彥的內心,他從來不曾如此動搖過。同時,她確信他的確隱瞞了什麼。

  從那時起,美佐子待在主屋的時間變多了。她認為,多和晃彥的家人相處,說不定多少能填補和他之間的鴻溝。晃彥希望過完全獨立的生活,但他似乎認為美佐子去主屋可以消除一些壓力,也就任由她去。

  和瓜生家一起生活,不似想像中的令人喘不過氣,也並非無趣。沒想到她和年輕的婆婆竟然很合得來,弘昌和園子也很敬重她。然而,即使和他們的交情漸深,美佐子仍無法進一步了解晃彥。那是當然的。亞耶子也不了解他。

  “晃彥的內心?我也拿他沒轍。”美佐子和亞耶子在談天的時候,亞耶子舉起雙手,“我投降。自從我以繼室的身份來到這個家,他從來不曾對我敞開心胸。他對弘昌和園子也是一樣,雖然善盡兄長的義務,但我不認為那是手足之愛。”

  “這樣很久了?”

  “好幾年嘍。大概今後也會一直那樣吧。晃彥只對你公公敞開心胸。我原本以為你可能會是他第二個真心相待的人,看來還是沒辦法啊。”

  “為什麼呢?”

  “不知道……”亞耶子聳聳肩,無力地搖頭,“我不知道。一開始我也努力地讓他認我為母親,不過卻是白費功夫。他是叫我‘媽’,但對他而言那僅僅是形式,他不會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對我撒嬌。”

  美佐子默然點頭。亞耶子說得一點都沒錯。美佐子和晃彥之間的關係也不過僅止於夫妻的形式,每一天都像在扮演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此後,美佐子花了很長時間試圖多了解晃彥一點,努力多愛他一些。然而,她覺得自己越焦急,兩人之間的鴻溝便越深。

  最近,美佐子開始思考另外一件事情——晃彥為什麼要選自己為妻?他的家世身份足以讓任何女人以身相許,實在沒有理由選擇一無是處、平凡無奇的自己。

  美佐子想,該不會是因為那條看不見的“命運之繩”吧?這世上果然存在著命運之繩,操控著自己至今的人生。

  2

  美佐子初次察覺命運之繩的存在,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父親江島壯介在電力公司的外包公司工作,長年做當地的電氣工程,收入並不多。母親波江雖然個性柔順,在金錢方面卻管得很緊,這才能勉強不舉債度日。身為獨生女的美佐子倒也沒有特別不滿的地方。

  美佐子念高二時,家中突遭劇變,父親在工程中發生意外。在大樓外牆作業時,他腳下打滑,從七八米高的地方摔下,腳骨折了,頭部還遭到強烈撞擊,引起腦震盪。

  壯介被抬進最近的一家綜合醫院,治療了腳部傷勢後,又請腦外科的醫生檢查頭部。他對妻女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們就沒有太過擔心。然而,當腳部骨折快要痊癒時,病情卻有了轉變。壯介突然被轉到另一家醫院。

  “頭部好像要接受多種檢查。”壯介和波江對擔心的美佐子這麼解釋。從兩個人的表情中感覺不出事態嚴重,但美佐子心中的不安卻沒有消失。

  “現在這家醫院不也能檢查嗎?”

  “應該可以,不過各家醫院擅長的領域不同。沒問題,你不用擔心。”兩個人開朗地說道。

  美佐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父母看起來又不像在隱瞞病情。

  壯介轉到了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那家醫院當時還有紅磚建築,令人感受到其典雅的格調與悠久的歷史。院長上原雅成和壯介是舊識。

  美佐子並不知道詳情,但似乎壯介年輕時兩人便已是朋友。上原院長看起來比壯介年長許多,但行為舉止謙和有禮,身上完全看不見醫生那種妄自尊大。

  壯介在這裡住了兩個月左右。美佐子至今仍不太清楚父親為何要住那麼久,也不知道父親究竟接受了什麼檢查與治療。她幾乎每天都去探病,但父親的身體卻看不出任何變化。更令她懷疑的,是住院那麼久,壯介和波江卻全不把費用放在心上。波江的答案是:“沒有接受什麼大不了的治療。所以費用不高。”但連當時還在念高中的美佐子也知道,連續住在個人病房兩個月,費用一定相當可觀。就算是舊識,上原院長也不可能會如此通融。

  兩個月後,壯介出院了,一切生活又回到了從前。只有一件事情不同——考慮到壯介的年齡和體力,上原院長幫他找了一份新的工作,進了UR電產公司,據說那家公司的工程部恰好在找做過電氣工程的人。聽到這件事,美佐子霎時無法相信。畢竟,那是當地最大的企業,這一帶人一流的出路,就是進入那裡工作。四十多歲的壯介能到那樣的公司工作?別說美佐子,其他人一定也會懷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壯介卻毫不起疑,開始到新的公司上班,工作比想像中輕鬆,也不常加班。美佐子原本擔心父親會被指派繁重的工作,但事實卻否定了她的猜測。

  這時,她開始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這一切未免太順利了,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可能有人在什麼地方設下了陷阱。但一直沒有發生什麼特別奇怪的事。

  令人難以置信的幸運,讓江島家一直過著安穩的生活。一年後,美佐子進入當地大學的英文系就讀。大學生活平淡無奇,壯介還是每天準時上下班。美佐子漸漸遺忘了那一幸運事件,直到四年級時,才再度想起。

  她的夢想是成為英語教師,然而,當她畢業時這條路變得頗為艱辛。當地的高中教師供過於求,連兼任教師的職位都很難得到,而要進入一般企業也非易事。當時,四年制大學畢業的女性就業情況遠不及今日。

  正當美佐子為工作煩惱之際,父親問她要不要參加UR電產的入職考試。美佐子以為父親在開玩笑。

  “別說那種天方夜譚了,考了也是白考。”

  “怎麼會白考?就算考不上你也不會少一塊肉,能考就考考看!”

  “一定考不上的。”

  然而,在壯介的努力勸說之下,美佐子決定在接受其他公司考試之後,順便去一趟UR電產。她穿著一套新買的灰色兩件式套裝參加了四家公司的考試。結果,三家公司寄來不錄取通知,唯一決定錄用她的竟然是UR電產。

  美佐子感覺像在做夢。壯介和波江很為她高興,但美佐子真正的感想卻是一種沒來由的恐懼:這件事背後一定有問題。自從壯介遭遇意外以來,幸運便接二連三地造訪江島家。但她覺得,這些事情不是好運兩個字就解釋得清的。她強烈地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隨時監視著她和家人,操控他們的命運,以免他們離開常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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