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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有人來報;“燕都護,太原來的軍資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汪副將派人去搬運入庫。”燕旗心不在焉答。

  那人又報:“燕都護,太原來的役夫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王校尉安排他們落腳。”

  “燕都護,太原來的楊大人也到了。”

  “知道了,你且叫……等等!”

  於是雁門關眾人看見自家都護馬也忘了牽在軍營中狂奔,宛如一條脫韁的雪橇犬。

  “楊大人。”楊聆蟬進入視線後,燕旗由跑改走,但不勻的氣息還是泄露了他的迫切。

  正監督卸貨的楊聆蟬轉身,春風化雨般對他一笑,道:“燕將軍。”

  燕旗還是忍不住大跨幾步上前,臉上肌肉都在微抖,只礙於多人在場,不便發作。他拽了楊聆蟬咬牙切齒道:“楊大人,我們借一步說話。”

  楊聆蟬笑盈盈地說“好”,任燕旗把他拉扯到僻靜無人處。

  “你來幹什麼!”燕旗甩開他的手,道。”

  “我來監運軍資。”楊聆蟬答得那叫一個泰然自若。

  “你知不知道決戰在即,邊關很危險!”

  “如果真的到了關塞不守,折軍損將的時候,我待在這裡,還能見燕將軍最後一面,是不是?”

  “什麼意思?”劈頭蓋臉就收到一通不吉利的話,燕旗不大高興,詰問道。

  “你總說戰死,我在太原想起來心裡怕。”楊聆蟬被他這麼一問,眼眶已紅了。

  燕旗以為是他太兇,忙摟住楊聆蟬,道:“我活著就是為了守雁門關,如果我死了就能守住雁門關,那我可以去死;如果雁門關守不住,那我死了也罷。”

  呃,聽他這麼一說,聆蟬好像更難過了,原來還蓄在眼底的淚珠一眨眼啪嗒被壓碎,嚇得燕旗抱緊他,又怕硌疼了懷中文弱的身子,慌張放開。楊聆蟬臉上亮晶晶的淚痕看得他如被火燎,手忙腳亂地去擦,就差舌頭也用來舔了。

  “誒,別哭啊,幾個月不見面,你怎麼對著我就哭了……別哭!別哭!”

  楊聆蟬抽噎道:“燕旗,我不想你死。”

  燕旗像被定住了,許久才道:“還沒人對我說過不想我死。”

  自知失態,楊聆蟬不說話,止了淚水,默默平復情緒。見楊聆蟬這模樣,燕旗更心疼了,他情願楊聆蟬難受就哭出來。他抱著楊聆蟬,手臂壓著心上人一頭烏髮,口中猶豫道:“我……聆蟬……以前我是那樣的,但是現在,我有點……不想死,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不提了,燕將軍,是我杞人憂天。”楊聆蟬掏出錦帕抹臉,“你方才說決戰在即,是怎麼回事。”

  燕旗也很配合,正色道:“我軍過幾日就要對突夷展開總攻,這批輜重其實來晚了。”

  “晚則晚矣,終歸有助於穩定軍心——燕將軍要上戰場?”

  “當然,關鍵之役,主將怎麼可以不出陣。”

  “可你的傷……”

  “早好了。”

  “那麼深的傷口,才過去三個月,危機關頭舊傷復發怎麼……啊!”

  楊聆蟬話未說完,燕旗忽蹲下,托住他膝蓋,然後——站起。

  如此,楊聆蟬即被他抱小孩般抱了起來,楊聆蟬怕仰倒過去,忙伸手環燕旗脖子,低頭斥道:“你做什麼?”

  不理會楊聆蟬的呵斥,燕旗朗聲道:“聆蟬,我會贏,也會活著回來。”他這話帶著笑意,面上也是笑著的,充滿了囂張的野性,笑得露出一顆犬牙,笑得瞳仁雪亮,笑得楊聆蟬紅了臉,輕聲道:“燕將軍,放我下來吧。”

  “不放。”燕旗借著這姿勢仰臉蹭楊聆蟬鼻頭。

  “放我下來……”

  “不放!”

  “放我下來!”

  “不放,汪!”

  “?!”

  ……

  26

  十月,蒼雲軍大破突夷於關外,突厥遠遁,夷人來降,一時邊塞晏清;上聞之甚嘉,大行封賞。

  朝廷之賞賜漫行路上,遠不及邊關軍民之慶祝來得淋漓歡暢。楊聆蟬記得,夷人來降那日,周邊市鎮張燈結彩,軍營盛筵分炙行酒,燕旗喝多了當眾摟著他不肯撒手,聲聲喚他楊大人,惹起陣陣無惡意的鬨笑,觥籌交錯,他也喝醉般酡紅了臉色,放任視線失去聚焦,恍惚有受祝福之感。

  後來楊聆蟬在雁門賴了些時日,每天在帳中批閱文書,閒下來的燕旗大狗般蹲守在他案前,盤腿坐著,安靜,但存在感強烈,很惹楊聆蟬分心。這日楊聆蟬想出一茬,停筆看向燕旗。

  發現楊大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燕旗盯著長歌柔波脈脈的眸子,一副任君差遣的亢奮,不,誠懇模樣,誰知楊聆蟬道的是:“燕將軍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練練字罷,我這裡有書畫可作摹帖。”

  燕旗一抖,不說話。

  “不想練字的話,認字也可以,我這裡有書。”燕旗頭上的白毛仿佛都萎靡下去了,楊聆蟬毫無察覺似地伸手摸摸他發頂,溫聲軟語道。

  “另外……”楊聆蟬還想補充。

  “不,楊大人。”燕旗及時出言打斷,正襟危坐道,“最近太平久了,士兵們有些懈怠,我決定去突擊視察他們的訓練情況。”

  不管不顧地把各種書冊翻出來,楊聆蟬仍道:“燕將軍不如改日再去,先……”

  燕旗像對那些紙張過敏一樣猛然彈起,嚴肅道:“不,今日最適宜,距夷人來降剛好過去——我走了聆蟬,晚上再來看你。”

  楊聆蟬也不繼續阻攔,笑呵呵道:“那我把用得著的書冊整理好,晚上等燕將軍來。”

  已經走到帳門口的燕旗看似鎮定,實則在抓狂思考不見楊聆蟬的理由,可惜啊可惜,他本來連今晚用什麼姿勢都想好了……

  月余過去,楊聆蟬不得不回太原,待朝廷封賞雁門關的使臣至時,他即跟隨前往——當然,又要歸去,這次燕旗因整頓太原城防,與他同行。他們就這樣,因公事相見,又因公事分開;有時為私情任性一回,終究不久後各自歸位。燕旗去找楊聆蟬,或楊聆蟬來尋燕旗;意外的相聚,或有蓄謀的見面,斷續地感受對方溫度,陪伴時熱烈繾綣,離別時溫情綿綿。

  距離像酵母,於無奈的別離歲月生發出辛辣,也生發出甘甜。邊城春花稀,楊聆蟬折一枝新桃相寄,得燕旗提筆回信曰願綰爾髻。夏來他舍了府邸菡萏遠赴雁門,言是避暑事,心緒唯君知,燕旗為他狩獵,與他並轡塞外糙場,綠原放曠,聽他歌吟天蒼野茫,風吹糙低見牛羊。葉落知秋,心上秋,離人愁,燕旗與楊聆蟬長亭送別,送出幾里仍覺不知足,索性一跺腳,收拾行裝隨他去了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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