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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妥木斯此刻無心與他爭執,惡狠狠唾一口,大步走了。

  19

  商談罷,軍隊原路返回雁門關。

  接近城牆,燕旗凝重道;“你們照舊歸營,我與楊大人取道後山,不必跟隨。”說罷,燕旗詢問地看向楊聆蟬,後者點點頭。

  於是二人調轉馬頭,脫離隊伍。楊聆蟬驅馬隨燕旗繞城牆行,一段路後,至一座嵌在城牆間山前,燕旗領他循徑上山。

  山間有條雙人余寬的小道,乃人為開鑿,大抵年代久遠,階梯稜角已然模糊。山上的雪化得不多,仍白茫茫一片鋪陳嶙峋山岩,又有灰綠糙柏層出於道旁,騎行其中,仿佛置身冬景山水畫。

  可惜二人此行不為賞景。“楊大人。”燕旗叫他,接著不知從何開口,一時沒了下文。

  楊聆蟬“嗯”一聲,見燕旗說不出話,主動道:“燕將軍有什麼想問的嗎?”

  又醞釀片刻,燕旗才問:“:楊大人要夷人等朝廷賜歲幣,以做拖延,這個我可以理解;但又提及西域、賜印,是何用意?”

  楊聆蟬毫不意外,慢條斯理答道:“初聞夷人自定歲幣額時,我不敢把話說盡,就是想接觸突厥人後,再做定論。”

  “你一心想接觸突厥人,想了解什麼?”

  “燕將軍也看到了,妥木斯鷹視狼顧,乃極富野心之人;他此次赴約隨從大部分出身突厥,說明突厥人與夷人,是有戒備乃至隔閡的。”

  “誠如楊大人所言。”燕旗略一思索,頷首認可。

  “我又以西突厥事、賜印封王加以試探,妥木斯若為所動。由此,我想,我們可以在拖延出的這段時間中做些什麼。”

  “你是想離間突厥人與夷人?”燕旗行軍多年,慣見策反挑撥、釜底抽薪之事,很快觸類旁通道。

  “正是。”楊聆微笑,“突厥人有謀略,有虎狼之心,然人稀勢輕;夷人在漠北經營多年,生員眾多,然心智粗陋,目光短淺。二者離了任何一方,都難成氣候,若可斷其聯盟,則取之易如反掌,歲幣一事亦迎刃而解。”

  山路已由上轉下,燕旗與楊聆蟬並轡同行,他慎重道:“你也知二者離了對方都難成氣候,夷突身在其中,豈會憑你擺布?”

  長歌開合的淺緋唇畔仍帶著笑,吐出話卻再刻薄不過:“合則強,孤則弱,世人盡知。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亦有兔死狗烹,唇亡齒寒。”

  “那楊大人打算以何施為?”

  “一則突夷間已有舊隙,可善加利用;二則我此次給突厥人畫了個結交中原王朝,收復舊地的大餅,夷人性直,突厥又起異心,可施為處多矣。”

  明明是玩弄人心的詭謀,從他口中說出卻動聽得像論道清談,這是一個哪怕直面生死都優雅得像持觴賦詩的人。時至今日,燕旗已無法評判楊聆蟬:他使的雖是手段,然黨派紛爭,並無對錯;他想的雖是詭計,然瓦解敵族,大利於國。但就是這樣一個複雜的人,對他的感情卻義無反顧得近乎單純,郡公府水榭里楊聆蟬獻祭般的主動一吻,他至今憶起都覺不可思議。

  楊聆蟬見他出神,在馬上湊過頭去道:“此事若成,解決的不止歲幣,更是邊患,燕將軍以為如何?”

  燕旗聞言轉頭時差點與楊聆蟬臉頰相貼,兩人俱一驚。楊聆蟬縮回去,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盯著他,等他決定。

  夷人與突厥人聯合後,邊防壓力劇增,若能瓦解突夷聯盟,不但減去合力,更能令二者互傷元氣。孫子兵法有雲,上將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突夷間的隔閡,他是注意過的,譬如來犯時,都是夷人前陣拼殺,死傷眾多,突厥人隨後劫掠,奪財保命……如今楊聆蟬又為他在突厥人心中種下了“結交漢王朝,收復西突厥故地”的欲望,確實不失為一種辦法。

  “可以一試。” 燕旗道。

  “但某對突夷舊況便並不熟悉,不知從何下手,有些地方還請將軍指點。”

  “個中細節,我也不盡皆知,還需一問其他軍官。”

  楊聆蟬彎腰躲過道邊垂下的樹枝,口中道:“集思廣益,甚好。”

  枝葉間疏淺光影掠過楊聆蟬周身,明暗斑駁,而後他抬頭,含笑看向注視他的燕旗,宛如穿越經年時光後的一顧,驚艷如初。

  燕旗咳一咳,道:“山間崎嶇,看路。”

  結果楊聆蟬真地轉回頭去了。山間的萬籟好似被厚實積雪吃盡,剩下馬蹄踏在石階上的嘚嘚聲格外清晰。兩匹白馬走得很慢,尾巴掛在身後懶洋洋地甩動,就這麼載著一將一相走下山。

  “楊大人。”燕旗出聲打破這幽靜。

  楊聆蟬以為他猶有疑竇,道:“怎麼?”

  燕旗近乎鄭重道:“你此番助我,能促成兵不血刃,存我將士性命,也算抵了攻訐太子、攔截糧糙的事,我不再怨你。”

  原來重逢後燕旗雖未提舊事,心中猶還記掛著。也對,若燕旗真地被他迷至神魂顛倒,連原則都棄之不顧,便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玄甲將軍了。話既至此,楊聆蟬再不用職責、本分一類謙辭自討無趣,順從道:“不勝榮幸。”

  燕旗抓過他擱在韁繩上的手,在掌心不住摩挲,口中道:“以後還請楊經略使多加指點。”

  “那倒便宜你了。”楊聆蟬抿唇,“我可是帝王家的夫子。”

  把楊聆蟬的手拉到唇邊吻一吻,燕旗毫不尷尬地承下這玩笑:“楊先生教導得是。”

  蒼雲滿臉的哂笑已然壓不住,長歌觸電似地抽手回握馬韁,耳根發紅,也不知是不是凍的。

  有些東西像山腳積雪一樣,在初春的和煦中悄然消融。

  既歸營地,自然是要拴馬的,然而打下手之士兵遠遠瞧見這兩位的架勢,並不敢上前。

  先是燕旗利索地躍下馬,接著楊聆蟬也顫巍巍往馬下滑,燕旗見狀,過去扶他。楊聆蟬“啊”一聲,本來只想撐著燕旗的手臂借個力,誰知對方雙手繞過他的手臂,自腋下將他半舉起來。燕旗是見楊聆蟬模樣小心,臨時起意,現下楊聆蟬腳還勾著馬鐙,弓身垂首,官帽上微涼的玉片抵著他的額頭。

  改抱住楊聆蟬的腰,將他拉離馬背,卻不讓他雙腳著地,燕旗嘴裡道:“我感覺楊大人還沒我的刀盾重。”

  楊聆蟬雙手使勁抵他肩膀,語氣透出掩蓋不住的波動:“荒謬,你——放我下來!”

  被放下的楊聆蟬一腳踩進積雪,飛燕旗一眼,拂袖走了。燕旗也不著急,招手讓汗涔涔等在一旁的士兵過來牽走馬,這才大步追上。並非腳程不及楊聆蟬,燕旗就喜歡跟在楊聆蟬身後,看他既想快步甩開他,又要保持沉靜儀態的模樣,嗯,可惜讓路過的看了笑話……

  邊貿初開,許多事需要操作,一時間相關人員腳難沾地。這日燕旗在軍中收發信件的地方尋牘章,信卒拿著封灑金加印信函在旁站了會,心裡終究還是向著他們燕都護些,上前道:“燕都護,其實楊大人與京中官署頻繁通信,今日……又來了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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