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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妥木斯因此多看這人幾眼,但總歸只認為無非一親衛耳。他心系利韁,未坐穩便張口問道:“楊大人可是對我所要數額有異議?”

  楊聆蟬端正道:“數額且不提,歲幣一事,只能決於中央。”

  “呵,我還以為來個大人物能有新進展,結果又是這套說辭!決於中央決於中央,你范陽又不是沒銀子,怎麼就不能先掏給我!”妥木斯伏桌前驅。

  “非也,妥木斯先生,你且這麼想:范陽止出九鎮物資,而皇都匯四海珍寶,自中央而下之歲幣,無論是內容、還是名譽,皆非范陽自產可比肩。”

  幾乎能聞到蠻人身上的膻腥味,楊聆蟬非但不能皺眉,還要掛起和善笑容,見妥木斯怒目而視,仍不罷休,他繼續闡述道:“我多年在朝為官,曾見南洋小國止進蕉數百,而聖上賜太湖米萬石,蘇杭錦千匹;又賜崑山美玉,西域瑪瑙。凡賞如此,不勝枚舉,豈為區區范陽產、先生慣得之物可比?又見,東瀛海國來朝,我天子賜其金印,甚光其名,攜之東歸,舉國大喜。”

  妥木斯若為所動,坐回凳上,沉吟一陣,道:“你這麼說,還是想拖延我。”

  “那我們來談談歲幣數額一事,”楊聆蟬並不著急,另提他話,“先生既不喜多言,我便直說,歲幣數額略高,望降貳成。”

  “歲幣乃我量你范陽物力而定,為何還要降!”妥木斯瞋目視他。

  楊聆蟬從容對道:“先生,范陽現下戰亂未艾,民生疾苦。止戈予我民修養生息,范陽物力得豐,爾族只需拱手而待財來。”

  “你的意思是,歲幣以後再增加?”妥木斯問。

  “是的。”——以後歸以後,他未打算給夷人歲幣。

  “那倒可以接受。”妥木斯摸著下巴,大抵在想以後如何增加。

  “看來妥木斯先生同意,那我就再修書一封上報朝廷,言突夷主動減少歲幣,聖上聞後定讚賞有加。”

  “說來說去,還不是要等你們皇帝老兒發話!”

  楊聆蟬對著憤怒的突厥人意味深長一笑,道:“我看先生帶來的都是突厥人,便不避嫌。先生可知,我朝前年於磧西設安西都護府,統轄安西四鎮,西突厥拒不歸降。”

  磧西乃妥木斯所領族人之故地,那拒不歸降的西突厥,即是逼他們遠遁至漠北的同族。

  妥木斯一滯,終究還是難會楊聆蟬意,不屑道:“我與你要歲幣,與磧西有何干係!”

  “我觀先生堪稱當世英彥,隨行突厥諸君皆鷹揚虎視,豈甘寄夷人籬下,倚勒索劫掠度日?先生若誠待聖賜,與我朝修好,邊境百民稱頌,使陛下龍顏大悅,遂詔先生加印封王。先生再歸磧西,便可以安西都護府為助力,西突厥疲戰之民,將附如大旱之望雲霓。由是,爾族昔日之尊可復矣。”

  此言抑揚頓挫,若黃河之水天上來,首誅心,次論道,後明前程。妥木斯瞪大眼,仿佛從使臣捭闔的手勢中窺見家鄉的大漠孤煙,綠洲胡楊,久慮而難言。

  楊聆蟬見機轉進道:“況我此次前來,非片利不欲予先生。通商者,可決於藩鎮,毋需待上言。”

  “甚好,敢問范陽官署計劃每年收我貨品幾何?”實利在前,妥木斯回過神來,問道。

  “州府所收貨品終歸有限。邊貿開後,我即發公文,通告天下,廣致海內趨財之士,爭相出關與爾族市易。”楊聆蟬卻答。

  妥木斯哪裡會答應,商人乃逐利之輩,精打細算,不像對官府,可強買強賣。箇中微妙,都心知肚明,只他方礙於理虧,不便明說,藉口道:“楊先生剛才還提誠意,現在便是乏誠意了。既要與我族同好,何不讓我既販予官,又販予民,取其雙贏?”

  “先生有所不知,現今富商大賈周流天下,晉中大豪,富可敵國者不為稀見。爾族擁塞外特產,若能得其青睞,暴利接踵,豈區區定額可比?”

  “你漢族莫要欺人太甚,我業已首肯靜待歲幣,你為何連定額都不肯予我!”

  “妥木斯先生,這定額……”

  悍然出言打斷楊聆蟬,妥木斯道:“你們不肯定,便我自己定罷!我告訴你,我要羊萬頭,牛萬頭,毛皮五萬匹!”

  楊聆蟬還欲說話,面前的突厥人忽按桌而起,將腰間短匕鏘然扔於桌面,吼道:“你給還是不給!”

  猛地,又一股力道砸上桌面,只聞“砰”地一震後,有人沉聲開口:“妥木斯,你莫要得寸進尺。”

  側頭看越過自己拄在桌上的玄色臂膀,楊聆蟬心中百味陳雜,此言陰戾但清晰,燕旗應已把狼頭摘了,果不其然,妥木斯驚愕道:“你是,燕旗!”

  燕旗不予理會,直接道;“我雖不願陷生民於水火,然我雁門守軍絕無怯戰之心。你主動求和在先,又百般要求,辱我使臣,究竟是誰欺人太甚?數十年既守過,繼續與你打下去又何妨!”

  妥木斯怒極反笑,滿臉橫肉虬結,道:“燕都護真是強硬。”

  燕旗亦笑,露出森森犬牙,“妥木斯,開年後你未在我這占到半分便宜,總勢不過與我成犄角對峙。歲幣已上報朝廷,經略使也允諾開邊通商,你何來勇氣,還妄圖這許多!”

  七寶短匕被從桌面拔出,擲落地面,燕旗丟罷看也不看,猶盯著突厥人道:“停戰,待朝廷賜歲幣,通商,就這樣。如不接受,你我便各自歸去,厲兵秣馬!”

  妥木斯目眥欲裂,燕旗同樣不為退讓,來自不同人的兩條手臂堅鐵似按於桌面,仿佛是兩頭對抵公牛,一時間雙方護衛亦劍拔弩張。楊聆蟬坐在凳上,把二人看了一看,出言道:“妥木斯先生,請歲幣書至長安行程將過半,通達聖聽指日可待。春分即至,漠北水糙生發,又有邊貿可易物,突夷應暫不愁吃穿用度。”

  雙方勢均力敵,妥木斯心知不宜放肆,見好該收,得了楊聆蟬這台階,遂發話:“那好,我就暫時停戰,等皇帝的歲幣——另外,還請楊大人在上疏中多美言幾句,為我族向你朝天子求個名分。”

  楊聆蟬又擺出和善笑臉:“哪裡叫美言,爾族主動停戰,理應稱頌。”

  “多謝楊大人。”妥木斯抬頭,剜一眼燕旗,“燕都護開邊放我族牛馬入關,我方罷兵。”

  燕旗冷冷自鼻中哼一聲,算作答應。

  漢夷雖談出了結果,終究是不歡而散。妥木斯未達目的,異心又起,不打算再落座,轉頭要走。燕旗滿腹疑竇,正想一問楊聆蟬,也拉了人向外走,只是還未離帳,他又回頭,對同樣未出帳的妥木斯狠言道:“爾族要做生意,便老老實實進關買賣,若有藉機生亂,困擾商民者,皆做敵軍jian細處置!”

  玄甲將軍轉過頭時,身後人只能從肩甲與碎發掩映間窺得他小半側顏,但見輪廓峻峭,眸光銳戾,加之頭頂威武白翎,仿佛一將一顧,可懾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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