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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回頭跟你講講道理。”七爺說。
我倆就認真地撿骨頭,仔細地把骨頭從腳到頭,按順序擺好,裝進“金盎”里(裝骨土葬的罈子)。
和七爺忙活了個把小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了,半夜做這樣的事情,心驚膽戰不說,體力也已經是有點透支了。
什麼叫“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這就是吧?
七爺對我一直沒什麼好話,我機械地跟著他做完事情,機械地跟著他回宿舍樓。
爺兒倆慢悠悠地走在昏暗燈光下的小道上,七爺走在前頭,我走在後頭。
走著走著,七爺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不用他示意,因為他已經把這條小道堵住了,我也只好停下來。
“喃生,你剛才為什麼罵人?”七爺說。
“我?沒有啊,只是語氣大了點而已,因為隔著口罩怕你聽不到。”我道。
“你不是罵大爺了嗎?”七爺對我的話念念不忘啊。
“沒,沒,哪裡敢,我是叫七爺,叫七爺做大爺。”我解釋。
“算了,我一把年紀了就不跟你計較。”七爺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以後收紅包的時候要掂量一下。”
我說:“好,好。”
“好什麼好。我給你分析一下。”七爺說,“不是七爺我高尚,你看啊,這人,從一出生就離不開錢,死了也是。我們這個城市是小地方,人都不富裕。收紅包這個事情我們杜絕不了,因為它是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可是所收的紅包的大小,我們是可以控制的。第一,這些紅包都是要上繳的,我們要給單位創效益,但也要為家屬省錢;第二,剛才我說了,這裡人都窮。但是我們不能窮了,不是我們的口袋不能窮,而是我們的行為,良心不能窮。”
七爺說了一通,我還是一知半解,只有點頭的份兒。
我言不由衷地說:“七爺,還是你牛。”
七爺說:“喃生,等你到我這歲數的時候,你的想法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了。是啊,我們從事的不是什麼神聖的職業,甚至可以說是說不出口的低賤職業,但是真做起這一行來,有時候一家好幾代人都是做這個行當。比如你,出生於殯葬世家,現在,從事的還是這行。我就這樣了,可我女兒還是要跟著做這行,唉,苦了孩子。”
我就不知道這行有什麼不好了,難道真要等到了七爺的年紀才能想出來這行的壞處?
“七爺,你女兒呢?怎麼我還沒見到?”我說。
“哦,她這兩天休息,出去玩還沒回來,明天上班吧。對了,咱爺兒倆工作上最親近了,你幫我看好她,我發現你宿舍的那個卡卡,就是開車的那個,有點騷擾我女兒的跡象呢。”
“呵呵,七爺,年輕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要管活人的事,還要管死人的事,多累。”我說。
“你和卡卡住一個房間,你幫我留意一下就是了。”
“要我做你的臥底啊?我不干。”我說。
“不干也得干!不干我就讓你專門燒……”七爺說。
“大爺!別,別威脅我!我的做人原則就是威武不能屈,你這樣威脅我——”看七爺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得說,“那好吧,我幫你看著就是了。”
“那你的原則呢?”七爺問。
“當火化了。”我真憋屈!都說尊老愛幼,我尊你七爺了,可是你愛我這新來的“幼”了嗎?
第二天,那屠夫家屬如約來取走骨頭。
謝思從七爺那裡知道了我昨天做的事情,我還以為她會見我如見鬼一樣,因為我都討厭我自己做了這個事情。
謝思和父母一起住,自己帶飯吃。正是午飯時候,謝思給我帶了一盅燉湯,她對我說:“小李,這幾天上班累吧?來,給你補補。我從自家帶來的。”
我說:“是什麼呀?”
“喝了就知道了。”
我激動地看著謝思,除了我媽還沒人給我燉過湯呢,這個乾媽級的姐姐對我實在是太照顧了。打開這個愛心盅時,我心裡充滿了感激。
“哐!”盅掉地上了。
謝思恨恨地看著我,說:“好心遭雷劈!不喝也不用這樣!”
我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了,因為我看到了盅里那些爛肉包著骨頭的雞腿,它們讓我想起昨晚我撿的那些瘮人的人骨,條件反射,手一軟,就掉了,可是我該怎麼向她解釋呢?我發呆了好一會兒。
謝思畢竟是三十五歲的女人,看事情總能看得很透徹,她明白我的心思,默默地幫我把地上的碎片和湯肉收拾好。
我的天,這樣絕食下去,活著就真沒意思了。
這裡普及一下常識:火葬,現代人都是把火化後的骨灰放在殯儀館的儲櫃裡,在櫃前拜。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也有這種情況,但更多的是拿回骨灰到故鄉老家下葬,選個風水寶地,入土為安。
防腐部里遇見她(1)
火葬場有個部門叫防腐部,顧名思義,就是專門對屍體進行防腐的部門。防腐分藥劑防腐和冷凍防腐兩種方式,就算是藥劑防腐,最後也要進冷凍室——停屍間。停屍間專門處理一些推遲火葬的屍體、無人認領屍體、官司中要進行保存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