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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海鷗拿起話筒湊到嘴邊,頓了頓,平靜地掃視台下。他的目光清透而安定,台下的人們被他這一眼掃過,不由都屏息凝神。只聽他坦然說道:“去年我突然停止演出,是因為我在演出期間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譁然,從學生老師到媒體記者,無不被他的回答驚得目瞪口呆。今天到場的人或多或少都關注過秦海鷗復出的消息,其中有一部分還到過音樂會的現場,現在猛然聽到這個答案,所有人都意識到與於豆豆的“官方解釋”相比,秦海鷗所說的才是實情。但這並不是最令他們震驚的,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秦海鷗當初的離開是出於這樣的原因,而他竟然在今天的講座上親口公開了這個秘密。這句話本身所包含的信息量和秦海鷗出人意料的坦率態度,讓擁擠的演奏廳內炸開了鍋。在場的記者們更是激動不已,暗嘆今天是來對了,本來只是抱著僥倖心理走這一趟,沒想到竟能從秦海鷗本人的口中聽到如此驚人的內幕。

  於豆豆坐在最前排靠近鋼琴的一側,把身後的騷動聽得清清楚楚,驚嚇之餘免不了一陣頭疼。王一夫與她隔著好幾個座位,此刻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料想老人家的心頭也不可能平靜。於豆豆萬萬沒想到秦海鷗會不按套路出牌,這在過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此前與他溝通時也不見他對事先準備好的回答方式有何異議,可見他也是剛剛才臨時決定說出實情。雖然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到底不能與音樂會當天那地獄般的三分鐘相比,但也足以令於豆豆焦急懸心。現在秦海鷗的言行已完全不在掌握之中,何況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接下來還會說些什麼,台下又會是怎樣的反應,於豆豆除了暗自著急、忍耐觀望,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秦海鷗側後方的譚碩,卻見譚碩只是略微詫異地瞥了一眼秦海鷗的後腦勺,轉瞬就恢復了平靜,神色和姿態都非常放鬆,似乎在等著秦海鷗說下去。於豆豆這才稍稍安心。與此同時,場內也重新安靜下來,人們期待著從秦海鷗口中聽到更詳細的解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秦海鷗不動聲色,待台下徹底安靜了,才又從容地開始講話——從最初發現自己的緊張狀態,到情況惡化以致決定退出舞台,再到與譚碩相遇後,兩人尋求解決辦法的過程,直到最終在音樂會上徹底克服障礙,思路清晰,言語簡明,講述和分析都客觀而冷靜,就如同醫生在講解病例,將病徵、病因、治療方案和治療結果逐一陳列以供他人參考。台下的師生們個個聽得專注無比,尤其是演奏專業的學生,他們每個人都經歷過類似的臨場緊張,只是各人程度不同,他們沒想到像秦海鷗這樣的頂級演奏家也會被同樣的問題困擾,甚至嚴重到如此地步。現在秦海鷗將自己的問題當眾剖開,卻令台下的學生們如醍醐灌頂,他們終於意識到,秦海鷗與他們分享的是一份多麼來之不易的珍貴經驗。這位功成名就的演奏家早已成為他們仰望的對象,時至今日他重返樂壇,光芒也已經無人能及,如果他不說出來,他所經歷的這段挫敗與痛苦便永遠不會為公眾知曉。可是現在,他就在他們面前淡然地講述這一切,單是這份勇氣,就不能不讓人敬佩。

  秦海鷗將這過程講完,最後說道:“這一年多的時間讓我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問題所在,其實越簡單的道理往往越容易被人忽略,”他此前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但話至此處,言語眼神中就仿佛有了熱度,每一個字都直烙進人的心裡,“創作也好,演奏也好,歸根到底都是對音樂的創造,都需要接受音樂的指引。如果不想在這條路上迷失,就永遠不要停止對音樂的渴望和追求。”

  他說完後,台下仍然一片安靜,就連主持的老師也聽得入神,全然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講完了。秦海鷗見狀,笑了笑說道:“今天的講座就到這裡吧,謝謝大家。”說著便轉身要把話筒放到一旁。但就在這時,台下終於有人如夢初醒般地鼓起掌來,這幾聲掌聲猶如濺入油鍋的火星,剎時引燃了整個音樂廳,只見全場沸騰,聲勢如潮,學生們從座位上、從地上,邊鼓掌邊跳起來,掌聲叫聲響成一片。

  於豆豆這時已徹底平復心情,開始考慮應對媒體的後續安排——其實並沒有太多需要考慮的,原本是她多慮了。秦海鷗雖是臨時決斷,卻絕非任性妄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秦海鷗了。於豆豆覺得自己心裡鬆了一塊,肩上也輕鬆了許多,她探頭去看王一夫,後者正低聲和楊其聲說著什麼,滿面都是欣慰之色。

  這時只聽主持老師宣布:“今天的講座到此結束,讓我們再次用掌聲感謝——”誰知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台下的學生們就已經按捺不住地朝舞台湧來,一些動作快的已經蹭到了台上,大家很快把秦海鷗和譚碩團團圍住,有繼續追問問題的,有請求合影或簽名留念的,那些記者反而被擠到後面無法上前,只能在台下搖頭苦笑。

  秦海鷗對這類場面早已習慣,學生們的請求他一般不會拒絕。他一面回答問題一面簽名,同時還要兼顧合影,百忙之中甚至還抽空瞧了瞧譚碩的情況。可譚碩就遠不如他這般從容了,一邊和學生說著話,一邊就往鋼琴後面縮,卻被一群作曲系的學生揪著不放,只管一口一個“譚老師”地叫。秦海鷗看著有趣,就沒過去替他解圍,兩個人在台上被堵了半個多小時,才在老師們的幫助下離開音樂廳。

  尾聲

  又是一個旅遊淡季。龍津鎮繁忙的街巷漸漸清寂下來。一場小雨過後,整個鎮子浸潤在幽涼的潮氣中,濕漉漉的屋瓦和石板路在煙青色的天空下泛著水光,總算透出些入冬後的寒意。

  譚碩貓著腰,伏在靠近店門的一張桌上,借著外面的天光聚精會神地粘補一份舊譜子。這譜子是他大學時從學校的圖書館借來的,封皮上的館藏印章已經舊得發暗了,當初夾在一堆亂糟糟的書譜中被他帶走,這些年也沒怎麼看過,前兩天偶然找出來,一翻開就嘩啦啦往下掉頁。他盯著封皮上的暗紅章子看了看,把那些書頁收拾起來,橫豎店裡客人稀少,就想趁著看店的時候把它補一補,待下次回校時還給圖書館。

  凡是干作曲這行的,無論到了哪裡,寫了些什麼,總與從前的母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好比出來行走江湖的人總會自動帶上師門派別的背景屬性。但譚碩卻是個例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在外飄蕩,與業界毫無瓜葛。這條線原本不會有被接上的一天,可秦海鷗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復出音樂會後,學校不僅為譚碩補辦了畢業證和校友證,作曲系也時常和他聯繫,或請他參加學校的活動,或請他回校給學生們開講座,其緣由和用意不難猜測——他先是在音樂會上一鳴驚人,而後又在那次公開講座上讓師生們受益良多,作曲系自然不肯再放任這樣的寶貴資源流落在外,加上當時校方正被孫辰的學術造假事件弄得焦頭爛額,譚碩的出現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一件可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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