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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精神忽地鬆弛了開,是啊,自己在瞎想什麼呢。這個夏末一定是真的,他的幻想再怎麼大膽他又怎麼可能去褻瀆夏末跟他有情|色的關係呢,這種事只有真正的夏末才做的出來。他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地轉了轉脖子。這個算不算現實比夢想更有趣?

  他開心起來,跟夏末說了幾件這裡發生過的趣事,轉眼間也就走到家了。他們穿過私家的小院子,就走到了石牆外皮的房子前,對開的銅門看起來很奢華也很傻。早幾年的別墅設計感都略有些拙劣,基本是對歐美建築粗淺的模仿,差不多的房子都是這樣。

  小舟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極力做出回自己家的樣子,非常擔心自己露怯,被夏末看出來。夏末從進了院子就一直沉默著,他也不知道夏末在想什麼。他有點希望沒人在家,這樣他反倒可以放鬆地帶夏末參觀一下自己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小舟先按了兩下門鈴,然後就自己掏出鑰匙開了門。打開門暖氣拂面,讓他愣了一會,室內的供暖始終非常好,家裡的保姆正快步往門口走過來。小舟成長過程中的保姆有很多個,這個阿姨已經是他高三時候才來的了,那時候小舟學習很忙,跟這個阿姨也不算熟悉。不過她看見小舟的時候還是很熱情,非常友好地歡迎小舟回家,又跟夏末打招呼,絮叨地問了外頭冷不冷。

  小舟鬆了口氣,這樣的開頭還算不錯,不算冷場,不算沒面子。接著他就聽見小男孩的叫喊聲,好像是在跟遊戲對罵,接著一個胖乎乎很敦實的小男孩就旋風般地從樓梯上衝下來,在最後一節樓梯上晃悠了一下停住腳,瞪著眼看向門口辨了辨,向樓上喊道,“媽媽,小舟回來了。”

  這是他父母后來生下的孩子,取名叫夏子康,是父母希望他能健康平安長大的意思,他也的確幸運,據說他父母的基因有很大的機率還會再生一個腦癱的孩子,他卻壯得像個牛犢。

  夏子康走到小舟的面前,沒跟他打招呼,斜著眼睛看了小舟一眼,就看向小舟身後的夏末,大模大樣地問,“這誰啊?”

  夏末笑了,“這孩子比我表弟小時候還欠抽。”

  小舟忙用胳膊肘碰了夏末一下,“子康,他也是你堂哥。”

  夏子康沒理會小舟,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對著夏末起勁,“你抽我一個試試!”

  夏末被噎住了,眼看著一個女人也走到樓上的樓梯口了,肯定是孩子母親,他被弄得有些尷尬。女人看起來年紀大概接近五十歲,神色間帶著常年養成的不滿,有些刻薄相,往下看的眼神有些不耐煩,在看到有外人在的時候似乎吃了一驚,瞬間整個人都友善了不少。

  小舟連忙帶著夏末往前迎,嘴裡很輕地叫了一聲,“媽媽”,隨口問了回來幾天了,又把夏末介紹給他。好歹夏末還算是夏家的正經孩子,介紹起來並不費勁,領回家也不算奇怪,簡單一說她也就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了,臉色又暖過來不少。

  夏末天生的舉止瀟灑,神清氣朗,小舟母親也沒法小看他,他走過去說幾句話又很合適入耳,她就把他往客廳讓,又讓保姆端茶水拿水果來。夏子康看看沒他什麼事,他真要生事恐怕還要吃虧,就把見面的衝突丟到一邊,自己溜達到別的房間玩去了。

  小舟母親跟夏末聊了一會又說,“小舟跟堂兄弟好像都不太親,這還是頭一次見他能跟親戚玩到一起去。”

  小舟有些不自在,說他不認親這話題真是從小到大,他在父母眼裡恐怕白眼狼的形象也是根深蒂固了,不知道夏末聽了怎麼想。忽然他又想起來,母親說這話也是因為她根本不記得自己被夏末家裡撫養過一段時間,可能也根本沒在意過他,根本不理會他被送走的那段時間是在哪過的。

  他偷偷看夏末,發覺夏末大約也是這麼想的,但要仔細看又看不出什麼,夏末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還是很隨和的好青年模樣。母親不是個願意跟人交往,愛說閒話的類型,恐怕夏末待久了她會煩,就是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回來,他有心想讓夏末見到父親,他總是會說幾句公道的話,會當著夏末的面誇獎自己也說不定。再說夏末這樣優秀,又跟父親有血緣關係,父親看見自己家人這樣出息肯定會很高興,他也希望聽到父親誇獎夏末。

  他胡思亂想著,突然有人捅了捅他。他嚇了一跳,回過頭看見是夏子康,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客廳的。夏子康看著他,朝餐廳那邊的方向挑了挑眉毛。他會意,連忙起身跟他弟弟過去。

  “哥哥。”夏子康一關上餐廳的門,立刻叫道。

  小舟受寵若驚,仔細看弟弟努力討好他的小胖臉,還真的是很可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想起小時候偷偷溜到他房間,看那個睡在搖籃里的小寶寶,那時候他心裡覺得很喜歡,可惜母親不太讓他待在弟弟身邊。

  “我想要點零花錢……你有嗎?”夏子康問他。

  小舟連忙掏錢包,從褲子口袋裡拿出錢包就想把裡面的現金都給他。

  “不是。”夏子康攔住他,“我想給遊戲充點錢。你能不能幫我充點,能嗎?能嗎?求求哥哥了。”

  小舟笑了,“好好,稍微玩點遊戲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充多少錢?”

  “七千塊錢。”夏子康仰頭期盼地看著他。

  小舟怔了一下,把剛掏出來的手機放回了口袋裡,“多少錢?”

  “七千,我一定要買那套裝備,特別好,我一定要!”夏子康重複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小舟驚訝地看著夏子康,搖了搖頭,“什麼遊戲也不值得花這麼多錢,你的年紀還太小了。”

  “你到底給不給我充?”

  小舟遲疑了一下,還是搖搖頭,剛要說話,夏子康已經變了臉,一腳踢向小舟。小舟本來就是個非常敏捷的人,本能地躲了一下,結果夏子康一腳踹在了椅子腿上,疼得呲牙咧嘴。恨恨地說道,“你竟敢故意害我,白眼狼!要飯的癩皮狗!不用你管我,你滾蛋。”

  他推開小舟,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小舟怕他去跟母親告狀,連忙跟著出來,低聲下氣地哄了幾句好話。他還是氣呼呼的,沒想到出來兩個人一看,母親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夏末遠遠地站在鋼琴旁邊正在翻上面的琴譜。

  夏子康就站住了腳,對小舟吩咐,“你給我揉!”

  小舟看他剛才那一下踢得是挺狠的,估計也的確很疼,想想他年紀還小不懂事,也就蹲身下去哄他,替他揉著腳丫,不過也提防著他再趁機踢他。沒想到他只盯著他的腿了,蹲著正給他揉腳,冷不防夏子康抬起一隻肉巴掌,照准小舟的臉,狠狠就是一嘴巴。

  “啪”地一聲脆響爆在安靜的客廳角落裡,聽上去分量極重,格外刺耳,夏末猛地轉過身來,整個人都驚呆了。

  第71章

  夏子康一擊得中全靠穩准狠,能成功也在意料之外,一時不敢相信自己成功地揍了一個成年人。驚喜,膽怯,得意,遲疑,興奮,這些神情轉瞬之間在他還不懂掩飾的臉上閃過,他的面孔閃閃發亮,眼神卻隱晦閃爍。這一切由孩童稚拙的面容反應出來,就帶著一絲詭異的猙獰。

  這一切也都收在小舟的眼底,他已經站了起來,僵直著身子站著,看著那種他熟悉的人類最常見的毫無意義的殘忍暴戾由一個孩童表演出來,刺目得差點讓他流淚。他的心劇烈地狂跳著,客廳仿佛塌陷出一個巨大的熔岩坑,雷鳴在他的頭頂響徹,又仿佛這個客廳是不存在的,他置身在沒有遮蔽的世界之中,沒有來處,沒有去處,人人都在瞪眼看著他。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轉過頭來,恍惚看見夏末的臉,夏末的眼睛格外幽暗。他在夏末的臉上看見憐憫,刺得他心口劇痛的憐憫,讓他緊緊地繃住嘴唇。夏末的臉上還有巨大的疑惑,幾乎帶著一絲狼狽的疑惑,夏末沒有說話,但他的神色就好像在問他,這是怎麼發生的?這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怎麼活著的?

  小舟瑟縮了一下,避開夏末的眼光,後退了一步從夏末的手裡抽出胳膊。接著他又覺得這沒什麼了不起的,他筆直筆直地站著,身體的重心落在腳跟上,他靠著自己站著,跟誰都沒有關係。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小舟不能辨清夏末是什麼時候跑到他身邊來的,更不能辨清女人的責罵聲為什麼會響起來。原來夏子康的媽媽並沒回樓上去,也許只是去了餐廳那邊,總之她也沖了過來,只比夏末晚了幾步,她是完全朝著自己兒子的,氣得不清。

  但是比小舟小九歲的夏子康已經是個大孩子,雖然仍舊處在無知渾沌的年紀,可是對於母親的責罵已經能夠做到不以為然,無所謂地聽著,翻著兩隻眼睛得意陰毒地撩著小舟。他媽媽也不是瞎子,知道自己批評的話孩子全沒放在心上,氣得說不出話來,突然轉頭看了小舟一眼。小舟敏感地接過她的目光,打了個寒戰,驚覺母親的目光里全是冷漠的不滿,就好像先是因為他是一個不好的東西,輻射了她的兒子,才產生這件事的。

  但她到底轉過身來,打量了小舟兩眼,勉強說道,“子康不懂事,我替他跟你道歉,他還是個小孩子,鬧著玩不知道輕重,你不要放在心上。沒打壞吧?”

  “沒事。”小舟低下眼睛,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表現的不夠坦誠豁達,她又盯著他看了一會,神情克制疏冷,半天才轉頭跟夏子康說話,“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能拿你怎麼樣?我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你就覺得我沒辦法管你是吧?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再玩任何電子產品!你所有的電子產品統統沒收!”

  夏子康猛地一怔,粗聲粗氣地說,“你說什麼?我不許!你有什麼資格沒收我的東西?”

  夏末在旁邊突然笑了一聲,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他,他反而沒發覺似的,視線還落在夏子康身上,一副看笑話的模樣。夏子康母親的臉騰地紅了,囁嚅了半天沒說上話來,最後叫夏子康上樓去,她要好好跟他談談。夏子康怒不可遏,又不能不跟著母親走,一路踢著樓梯欄杆上的樓。

  客廳靜了下來,夏末看向小舟,小舟好像陷入了一種半沉思半恍惚的狀態,只是低頭看著地面。他筆直地站著,顯得更瘦,他低垂著眼睛,神色平靜得離奇,臉色卻白得過分,透著一些不正常的紅,仿佛是一個紙片人,也許自己呼出一口氣他就被風吹跑了。他那樣站著,身體繃得很緊,身體姿勢戒備而緊張,仿佛自我克制到了掐斷電源的程度,又好像是一種應激反應,自己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貿然碰他,何況還有個保姆阿姨時不時地探頭過來看這裡的熱鬧。

  一時間,夏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他的腦子枯竭了,只能看著小舟。他想著小舟可能會有的反應,以他對小舟的了解,可能會隨時變得親切隨和,活潑開朗得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但這一次,小舟仿佛徹底熄滅了自己,許久過去了,他們仍舊只是這麼站著。小舟靜靜地站著,眼神空洞,仿佛看向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保姆探看的次數多了,乾脆走出來,在客廳走了一圈,裝作收拾東西的樣子。小舟終於有了動靜,他轉頭看了一圈房間裡,仿佛不認識似的打量著屋裡的陳設,突然自嘲地一笑。那個笑容,在他的臉上出現的極不協調,仿佛一個蒼老的靈魂透過一個20歲男孩的身體做出的一個嘆息。他抬起頭,露出像是許多的念頭和希冀都已經被生活和時間帶走的人才有的疲憊,還有一絲支離破碎後的神經質,但他極力地打起精神來,勉力用最接近他平常樣子的溫和目光望著夏末,仿佛想寬慰他似的上下打量著他。

  他是那麼溫和安靜,夏末突然被巨大的難過吞沒了,他看見小舟向著他溫和地微笑著,像是一個比他還久歷歲月的人一樣把這一切難堪打包卷了起來,對他說道,“走吧,我送你出去。這沒什麼好待的了。”

  要不然你跟我走吧?他差一點脫口而出,又不知道應該帶小舟去哪裡,回自己父母那裡?何況看小舟的樣子,他肯定會在這裡過年。畢竟,那麼多年都過去了,現在已經不是最難過的時候。

  但這個時候天色才剛擦黑,還不算很晚。他跟著小舟到門口,重新穿上外衣,他回頭看著小舟,“跟我出去走走吧。”

  他欣慰地感覺到自己終於出了個好主意,小舟立刻點頭了,那張蒼白的小臉透出一些真正的生氣兒。

  他們並肩在這個幽靜的小區里散步,在小區里轉了幾圈,後來走到了馬路邊的門口,夏末忍不住說出來,“如果我那個時候回來帶你走……”

  他沒想到小舟堅定地搖了搖頭,“你那時候也只不過是個比我大一些的孩子,你沒有錢也沒有精力安置我。再說,每個人生命中的不幸只能由他自己承受。”

  北風吹得他們頭上的樹枝嘩啦啦地響,小舟很少說這樣嚴格的話,話說出了口,他就背過臉去,夏末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們在門口沉默著站了很久,他看見小舟時不時地望著路邊的一個公交車站,那裡只有一個很小的站牌,大概只有一趟公交車,這裡就像城市的盡頭。他不知道小舟在想什麼,有一陣子小舟仿佛想跟他說什麼,可憐得嘴唇都顫抖了起來,可最後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看著他。

  夏末從沒覺得故鄉的冬天像今天這樣冷過,他不想離開小舟,不合邏輯地擔心小舟說不定會凍死在今晚上。他渴望小舟提出要求,今晚要跟他在一起,除夕想跟他在一起,他一定會辦到。他還渴望小舟跟他索取承諾,他會說出心裡有多麼想跟小舟在一起,他們將會做什麼,他們將會去哪裡,未來將會比過去值得去看,他想說給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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