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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淺閱讀為例,淺閱讀決不可能滯留於“淺”,它會繼續往“更淺”的方向推進,宿命般朝著動物形態的淺表性記憶。而一般動物的記憶,從幾個月到幾秒鐘,梯次分明。瞬間記憶,閃一下就滅,閃一下就滅。有些動物,連“雙親”的死活都能“做到”麻木不仁,任何事對它都不過是過眼煙雲。這能怪它嗎?它原本沒記憶……

  按照淺閱讀的邏輯,唐詩宋詞曹雪芹都該付之一炬。因為這些精英文化無一不是深度生存的產物。歷代傑出文人,個個活得認真,一步一個腳印。如果一味的虛無,嘻皮,搞笑,弄錢,勢必把包括古代文學家在內的一切先賢拖入爛泥潭。

  活得認真,是個體保存記憶的唯一途徑:九十歲尚能回憶孩提時代。淺表性生存則把個體記憶推向平均化,並最終消滅個體記憶。電腦前成長的一代,已經面臨集體失憶的危險:記憶中是一片影像的混沌,無物能夠清晰。

  現在我們看清了:淺閱讀的泛濫,是在進化史上開倒車。

  淺閱讀自有其生存空間,泛濫開來很危險。這些糟糕的東西,卻已經在本質上觸動了我們的生活世界。

  短暫者(人)的生存,如果尚有境界可言,那就需要精英文化的持續指認。“看不見的文化”為人類精神賦形,給人提供著支撐。莊子說:物物而不物於物。什麼意思呢?簡單地說,是讓精神駕馭物質。精神、境界要掌控局面,而不僅僅是與有形的東西同步增長。這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不可顛倒。

  不可顛倒!

  且讓我們在還能仰望的時候,接著仰望星雲、星系般的曹雪芹。

  頂級藝術,源自生命的巨大落差。文豪們幾乎都這樣,想想李煜李清照吧。

  曹雪芹的祖上屬八旗中正白旗包衣人,包衣是滿語,家奴的意思。也許曹家祖先與曹操有干係。清代的曹家雖為滿族人的奴僕,卻過得很榮耀,因為他是皇家的奴僕。曹璽,曹寅,曹睿暈現歟鞴芊鬧⒉曬悍鬧罰殘刖旄U獯蠓嗜繃晡趙誆薌易嫠鍶擲錚杉薌抑朴誥儷∈跫萸峋褪臁?滴跤謂希薌以誚⑺罩蕁⒀鎦蕕鵲亟蛹菔復危耙踴ǖ孟衲嗌乘頻摹!輩苧┣坌∈焙蚓詠鵒輳宰約移上耙暈#曰始移扇從懈芯醯摹=蛹菖懦《啵ㄑ攏し螄浮2苧┣勖瘓蛹藎刺奘危炷芟炅恕:罄此懈黿憬闋雋嘶叔叔丶沂∏祝懦〗齟斡諢實邸2薌疑舷倫芏保赴倏諶嗣α稅肽甓唷2苧┣郯偈虜還埽從質蠲Γ奘旅Γ笤白永錼煊蔚矗蛭骺矗芏嗍濾逡皇鄭靼拙妥呷恕?

  接駕花的是官銀,帳卻要記在曹府,於是累積成巨額虧空。不過皇帝未死好說話,他大手一揮,將曹家欠的官銀一筆勾銷。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曹家維持著繁榮的局面。雍正上台幾年後,形勢變了:曹釙廢碌木薅罟僖セ埂R皇被共簧希Π炷兀坑赫鋁罱躋攣萊搖?

  雍正在位十三年,抄過曹家幾次?不詳。曹氏家族由盛而衰,表面尚能維持原貌,像一個百病叢生的王朝,比如中唐、北宋後期。王朝的崩潰,家族的衰亡,有許多相似之處。

  家族走著下坡路,曹雪芹有知覺的,雖然雍正即位時他還在幼年。知覺猶如無數的細流,慢慢匯成河,很多事兒,很多場景,他後來寫《石頭記》時才慢慢想清楚。

  所有衰敗著的感覺、印象,千絲萬縷,日積月累,為《紅樓夢》的寫作提供了非常寶貴的感覺層面的支撐。

  感覺不是情節故事,甚至不是完整的人物。它可能是一陣風,一片落葉,一縷陽光,一聲嘆息。藝術始於這落葉或嘆息。再明確的主題、再清晰的創作意圖,也要回流到感覺。寫作,是個清理感覺的過程。當然,這是針對好的藝術而言。

  曹雪芹三

  雍正後期,曹家又有了興旺的跡象。畢竟是老奴才,還沐浴著皇恩呢,親王中也有世交,像怡親王允祥。曹雪芹的一個姐姐入宮做了貴妃,家族更有了靠山。代價卻是:皇妃姐姐也將曹氏家族拖進了皇家的爭鬥場。

  這期間,曹雪芹已移居北京,也許常回金陵。後來寫《石頭記》是在北京,而小說中的場景以金陵為主。換句話說,曹雪芹的情感記憶是衝著南方的。吳世昌先生曾指出,大觀園的舊址是南京的隨園,現在卻搬到了北京。

  曹雪芹打小就熟悉北京,這應該是不成問題的。《紅樓夢》用的是北京話,將土語、口語提煉成書面語。

  作家待在北方,記憶朝著南方……

  《紅樓夢》的寫作姿態是這樣吧?

  到乾隆朝的某一年,由於無休止的、充滿了偶然性的權力鬥爭,曹家左支右絀,補了東牆垮了西牆,終於撐不住,從根基上垮下來,一敗塗地。

  曹家繁榮六十餘年,由盛到衰,又花了近二十年。曹雪芹的生平,細節模糊,但大線條是清晰的。他過了十幾年好日子,“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接下來,眼睜睜瞧著敗相紛呈,家族上下苦掙扎。短期內急轉直下,落差大,印象深,感慨多。

  語言藝術瞄準落差,始於二十多歲的《情僧錄》或《風月寶鑑》。富貴氣象,女人們占主角。有出息的男人都在外面奮鬥烏紗帽。曹雪芹卻在園子裡贏得了女性視角,看透了男人的扭曲變形。

  看透是說:作家深入了女性世界,於是看透了與清爽女性相對立的、污濁的男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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