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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作家許慶祿先生以手中的如椽之筆,挫人性於方寸之內、籠萬象於刀筆之端的時候,他自覺或不自覺地將目之所遇、耳之所聞、體膚之切痛凝聚成一個個典型環境下典型的文學具象,再將每一個互相聯繫著的文學具象的心靈浮塵一遍又一遍地拂拭,還原出人性的心靈底色:性慾色慾、物慾權欲,牽動著典型人物的進或退;真情假情、良心憐憫,撕裂或縫補著社會規範的完整與殘缺——當群居的人類(社會)僅僅依靠非先天而生的國家行政、法律而相處,同時將垂延千百年的社會規範蹂躪到支離破碎的程度時,代表人類族群的作家筆下的文學具象的心靈底色就暴露在讀者面前;「初淅瀝以瀟颯,忽奔騰而澎湃」。其觸於我心者鏦鏦錚錚——

  《心靈底色》的故事情節發韌於一次並非首次的同學聚會,充滿了摹因(meme)性狀顯著的原汁原味的生活真實——大學畢業後,經過一定長的時間,昔日同學之間的平起平坐到聚會時就有了上下高底的落差;處「廟堂」之高富且貴者,往往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的炫耀;而處「江湖」之遠貧且賤者,又往往蹙眉緘口,自慚形穢;少語寡言,悔不赴會。其心態、表情、言語、衣著,無不是形於中而現於外的產物。作家通過截取一次同學聚會,就把小說中的文學具象一一給讀者展示,讓讀者通過同學聚會這樣一個「舞台」初步認識了每個人物,讓讀者如同「追星」一樣,關注他們以後的命運,而作家通過把錯綜交織的故事,把人物心靈中骯髒的東西撕碎給讀者看,而把人類無法抗拒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自覺或不自覺地就範於文學創作的客觀規律之內,從而展現出「不可學、不可事、天之所就」的人性:心靈的底色。

  同作家的前兩部長篇《磁場》與《在月亮上等你》的優點一樣,慶祿先生最擅長宏觀建構的環環相扣,其勾攝人心者,就是在讀者的好奇、壓著透不過氣來一般的閱讀欲望下關注每個文學具象的命運或結局。

  吳浩、趙卓、萬倩倩、方鴻達、江子寧都是師大畢業的同窗好友,除了萬倩倩是位貌相不俗的女同學外,其餘四位還是同一寢室的。這次聚會,已經是畢業後兩三年的光景了,吳浩供職於銀行,是信貸科科長;趙卓是市委宣傳部的筆桿子,萬倩倩在政府機關工作;江子寧在市政府當秘書;方鴻達則沒有在編的職位,靠寫作勉強餬口。他們在這次聚會當中,高者自高,低者自低;各言其志,興奮不已。他們當中,趙、萬是夫妻,已有了兒子;吳浩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友孟彤;江子寧與方鴻達還未結婚。後來,經過一系列偶然中的必然事件的接踵發生,萬倩倩拋夫別子去了美國,趙卓在抗洪搶險中犧牲,吳浩為了自己的真愛入獄,江子寧投機下基層而晉升為縣長,方鴻達由於「爬格子」而發了小財但至真性情「富貴不能淫」,吳浩的前女友孟彤為了成為當紅影星而不得不失身;萬倩倩活在以錢為靈魂的飄搖之中……

  隨著環境、條件、機遇的不斷變化,權勢、地位、金錢、女色一齊與外界作著交易的法碼;善良、仗義,欺詐、變態在不斷地交惡;人倫、母愛與夫妻情意的式微向社會規範挑戰、抗衡;納稅人的錢、公有的土地在行政、法律的背後被個別人操縱,女色成為交易的中介物;同時,鄉村的農民、美國的投機商摻雜在其中……內容的豐富與情節的複雜曲折在作家的筆尖下構建子一張寬大的網,密織細穿,有條不紊。

  最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最善於鋪陳場景,而在場景與場景的轉換中,只用簡約的幾筆就很自然地切換出來,讓人們在千頭萬緒中沒有突兀的感覺,閱讀的過程誠如在看電視連續劇,畫面非常分明。從文學承接的角度看,這與拉丁美洲西班牙語作家的場景切換手法類似:在一兩句話中很自然地迅速轉向,筆鋒所至,萬物披靡,但又與前後場景耦斷絲連,絲毫沒有孤立感。還如國畫中的皴法,鑿山劈石是一皴一點地累積,但這一皴一點是整塊石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皴點之間是筆斷意連的。作家把這麼一種畫法運用到小說中,實踐起來真是不容易了!

  文學創作的境界有大小之別,作家有氣勢,則必出宏壯的作品,如國學大師王國維舉出的例子:「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這是宏壯;「霧失樓台,月迷津渡」,這是婉約、小巧。宏壯與小巧都是一種境界,不能以此區分高低優劣。前者在美學上叫崇高,後者叫優美。而作家的秉賦形諸有自,都會體現在自己的作品當中。慶祿先生的風格顯然屬於前者(宏壯)——「由一對象之形式越乎吾人知力所能馭之範圍,而又覺其非人力所能抗,於是吾人保存自己之本能遂超越乎利害之觀念外而達觀其對象之形式,如自然中之高山大川、烈風雷雨,藝術中之偉大宮室,悲慘之雕刻像、歷史畫、戲曲、小說等皆是也。」(王國維《古雅之在美學上之位置》)可見,崇高(或稱宏壯)在審美經驗上在於使主體(譬如讀者與觀眾)受到震撼,帶有莊嚴感或恐懼感,主體從痛苦或壓抑中掙脫出來,產生堅信主體威脅的審美愉悅。換一個角度說,當我們看一部小說或電影,為主人公無法抗拒的悲慘命運而痛苦的時候,恰是審美主體的愉悅。

  這部長篇的特點是「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慶祿先生在文學背後帶著強烈激動的感情——這種感情是痛苦的、壓抑的——進而從痛苦與壓抑當中解脫出來,轉而進行審美靜觀,所以屬於宏壯。被描寫的人同時也是進行描寫的人,他把主觀的心境與意志焦點的感受放在幾個主要人物身上,如吳浩、方鴻達,引導審美主體的情感釋放,完成一次審美的精神之旅——在作家不斷的創作中,通過寫作不斷地「折磨」自己,同時也達到「折磨」讀者的效果,故引起主客體的心靈「折磨」就達到了共鳴的目的,「折磨」正是審美愉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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