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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樣一封信讓嚴昶那樣的人拿到,她這輩子就算完蛋了,肯定要把她當作風不正派的人批判了,那就不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連媽媽和妹妹也連累了。如果老三又寫了上次那樣的反動言論,那就更糟糕了。

  這樣一想,她連那束花也不敢留了,好像有了那束花,別人就能順藤摸瓜找到她頭上一樣。她趕快把那花剪碎了,扔到廁所里去了,玻璃瓶也扔到很遠的一個垃圾堆里去了。

  第39節:山楂樹之戀(38)

  那天晚上,她緊張得一夜沒睡好,接下來的幾天,還連續做噩夢,夢見嚴昶把她叫去了,手裡拿著一封信,叫她自己老實坦白jiāo代,是不是在西村坪編教材期間犯下了作風問題。她辯解,聲明,但沒人相信她。最後他們把老三叫來了,讓他們兩人當面對證。

  老三說:“你就承認了吧,你當時不是說了願意我拉你的手嗎?”

  她沒想到老三這麼快就jiāo代了,而且把責任推在她身上,她想罵他,卻發不出聲。然後老三把那天的事全寫出來了,學校對他從輕處理,而她則被拉到台上去,讓大家批判她。

  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成了她在遊街了,她頸子上掛著一串破鞋,左手拿著一面鑼,右手拿著一個鑼捶,走一下,就要敲一下,自己大聲喊:“我是破鞋!大家都來批鬥我!”“我是個不要臉的臭婆娘!我跟人通jian!”

  她嚇得驚醒過來,滿身是汗,好半天才相信這只是一個噩夢。但夢中的那一幕卻是真實發生過的,是她上小學的時候看見過的遊街qíng景。記得別人說那個女的以前是個jì女,解放後改造好了,還結了婚,領養了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就跟靜秋一個班。

  遊街之後沒幾天,那個女的跳進附近的堰塘淹死了,肚子裡裝滿了水,浮在那個髒乎乎的堰塘里,幾天沒人願意去把她的屍首撈上來,怕髒了自己的手。

  靜秋不知道為什麼別人要叫那個女的“破鞋”,也不知道什麼是“通jian”,但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穿破了的鞋,寧可打赤腳,聽到一個“通”字,都覺得噁心,“jian”字就更不用說了。

  她惶惶不可終日,看到那些住在學校的老師,就覺得他們的眼光有些異樣,好像他們已經傳閱了老三寫給她的信件一樣。她想給他們解釋一下,但不知道怎樣解釋,心裡是虛的。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拿走了那封信,但是她覺得那些人正在商量著怎麼樣拿到更多的證據,正在商量應該給她一個什麼樣的處分。

  一個星期過去了,她覺得自己的神經已經快崩潰了。她決定寫一封信給老三,警告他懸崖勒馬。她把字體變了又變,也不敢寫自己的名字,因為她怕學校已經在監視她和老三了,那麼這封信又會成為一個把柄。她懇求他忘了她,再不要送花送信的了,不然兩個人的前途就葬送在他手裡了。

  這樣寫了,她又覺得不妥,如果這信被別人看見,別人很容易就能推理出她一定是跟老三做下什麼了,不然怎麼談得上忘記她,又怎麼談得上葬送前途呢?

  她又改寫,惡狠狠地說,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糾纏我,請你自重一些。

  這樣寫,她還是覺得不妥。寫得這麼冷冰冰,兇巴巴的,如果把老三搞得惱羞成怒了,他把一切都揭發出來,甚至添油加醋地寫一些,jiāo給她學校,那不是更慘嗎?一個是軍區司令的兒子,一個是地主的女兒,學校相信誰,還用問嗎?

  她就這樣寫寫改改,改改寫寫,花了一整天,才寫了一封短短的信。她儘可能寫得冷淡、禮貌、陌生,想既不得罪他,又能起到威攝的作用,最後她決定就寫十六個字: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既往不咎,下不為例。"

  第40節:山楂樹之戀(39)

  第十六章

  雖然靜秋連老三的確切通信地址都不知道,只在西村坪的地址後加了個“勘探隊”,但她估計老三收到了那封信,因為他沒再送什麼東西來。

  令人振奮的是暑假快到了,靜秋又可以去做零工了。她準備把一個暑假做滿,一天也不休息,樂觀地估計,可以做到八、九十塊錢。

  錢還沒拿到手,她已經在制定預算了。首先要還掉老三的錢,然後給媽媽買個熱水袋,媽媽犯病的時候,常常會腰疼,需要一個熱水袋焐在那裡。現在都是用個玻璃瓶子裝了熱水當熱水袋用,但瓶子有時會漏水,而且焐的面積有限。

  她計劃開了工錢就去買半個豬頭回來吃,因為一斤ròu票可以買兩斤豬頭。豬耳朵、豬舌頭滷了吃,豬臉ròu做回鍋ròu,剩下的七七八八的可以做湯。一想到蒜苗炒出來的回鍋ròu,她就覺得口中生津,恨不得現在就去買來做了吃。她家裡經常是幾個月不知ròu味,她在西村坪吃老三拿來的那些ròu的時候,總有一種問心有愧的感覺,因為不能拿回去給媽媽和妹妹吃。

  這個暑假打了工,一定要給妹妹買布做件chūn裝。她自己老穿哥哥的舊衣服,被人笑話,所以她決心不讓妹妹嘗那種滋味。她還要給妹妹買雙半高統的膠鞋,這有點奢侈,但妹妹想那種膠鞋想了很久了,她從妹妹看人家膠鞋的眼光里可以讀出妹妹的心思。

  她哥哥還欠隊裡口糧錢,她希望用暑假做工的錢還上一部分。知青在農村沒吃的,有時就會出去偷jī摸狗,把貧下中農田裡的菜、籠里的jī偷來做了吃。很多地方的知青已經跟當地的農民結下了仇,經常打起來。有時幾個村的農民聯合起來打知青,幾個隊的知青聯合起來打農民,搞得血雨腥風,人人自危。

  前不久,她哥哥被農民打傷了,臉上身上都是一道道傷。她哥哥說自己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因為那次一同被打的人,差不多個個都傷筋動骨了,有幾個打得癱在chuáng上,是別人抬回來的,只有他那個小隊的幾個知青,因為跑得快,只受了皮ròu傷。

  那次一同被打的知青和他們的家長在K市碰了個頭,商量怎麼辦。被打的知青都說這次完全是當地農民不對,他們什麼都沒偷,是農民認錯了人,問也不問,就圍住他們,用扁擔、千擔、鐵鍬什麼的把他們痛打一頓。那些農民就是恨知青,覺得知青來了,把他們本來就不多的工分奪走了一部分,還鬧得jī犬不寧,所以他們只要有機會就打知青。知青告到大隊和公社,但大隊和公社根本不處理。

  那次討論的結果是決定到地委去告那些農民。被打的知青和他們的家長找了無數路子,地委才答應派人接見他們一下,聽聽事qíng經過。

  那天晚上,靜秋也跟去了,因為媽媽身體不太好,哥哥又受了傷。一行人到了地委大院,見大院門口是荷槍實彈站崗的衛兵,有些人先自膽怯起來,幾個傷得不重的就打退堂鼓了。靜秋一家跟著那些堅定不移分子進了地委大院,地委派個人出來接待他們,叫他們在一個會議室等候,說地委書記還在開會。

  等了好幾個鐘頭,還沒見到地委書記。不知道是誰探聽到了消息,說地委書記正在陪什麼人吃飯喝酒,有點喝醉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來接見咱們。

  靜秋聽到這個消息,無緣無故地想起老三的爸爸,聽說也是個大官。她心裡湧起一股恨意,原來當官的真的是這麼高高在上,糙菅人命。會議室里躺著幾個打得不能動的知青,還坐著一群被打得鼻青臉腫、斷胳膊斷腿的知青,加上他們心急如焚的父母,而這個地委書記居然還有心思喝酒吃飯。

  她知道K地區只有一個軍分區,而老三的爸爸據說是軍區司令,那他爸爸管的地盤肯定比地區更大。她想像老三就是住在一個有背槍的衛兵站崗的大院內,他的未婚妻肯定也是那個大院的,他的父親肯定也是那種說話官腔官調的人,一開口就像作報告一樣:“啊,這個這個----。”

  她想起大嫂說過,當官的我們高攀不上,她懂大嫂的話,但只有親眼看到過地委大院了,才有了切身的體會。老三跟她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兩個世界的人。現在她坐在那裡等地委書記,感覺就像是在等老三的爸爸一樣,滿心是憤懣和不平。為人不做官,做官是一般,老三的爸爸肯定也是這樣對待平民百姓的。

  又等了一會兒,好幾個家長害怕起來了,說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讓我們在這裡坐著,他們去搬兵,待會把我們全部都抓起來了,不用別的罪名,就加個“衝擊革命政權機構”,就可以把你扔進監獄了。

  這一說,在場的人都緊張起來了。靜秋的媽媽也說:“我們回去吧,別人可能還當得起這個帽子,我們這種人家,是再也經不起這頂帽子了。打了就打了,自認倒霉了,我們還能指望地委書記把那些農民抓起來?怎麼說知青也是到農村去接受農民再教育的,農民要用扁擔再教育你,怕是也沒辦法了。”

  靜秋最恨媽媽的膽小怕事,她堅持要等下去,說如果你害怕,就讓我在這裡等。靜秋的媽媽無法,只好陪著等。最後終於等來了一個gān部,並不是地委書記,不知道是個什麼gān部,反正說是代表地委的。知青和家長把qíng況說了說,那人刷刷地記了一通,就叫大家回去了。

  後來就再沒聽到任何消息。靜秋的媽媽自我安慰說:“算了,就這樣了吧,至少沒把挨打的知青抓去,沒受處罰。”然後含著眼淚把傷還沒好的哥哥送回鄉下去。可能哥哥隊上的人聽說了告狀的事,有點害怕,就照顧哥哥,讓他看穀場,比下田輕鬆,但一天只能掙半個勞動力的工分,估計年終需要更多的錢去還口糧錢了。

  所以暑假的第一天,靜秋就叫媽媽帶她去找“弟媳婦”那當居委會主任的媽,想找零工做。母女倆一大早就去了“弟媳婦”家,等在那裡。“弟媳婦”叫李坤明,大家叫他媽李主任。靜秋實在有點愧見“弟媳婦”,因為兩人一個班的,平時見了面,話都不說,現在卻要求上門來,請他媽媽幫忙。

  靜秋的媽媽教過李主任的大兒子,所以李主任對媽媽很客氣,讓靜秋的媽媽先回去,說我會給你女兒找工的。靜秋也只是每年讓媽媽引見一下,所以也叫媽媽回去,媽媽回去後,靜秋就等在那裡。

  那些需要零工的工廠企業,會派他們那邊管事的人到李主任家來要工,大家都把工廠那邊派來的專管零工的人叫“甲方”。

  “甲方”一般在早上九點以前就來要人了,找零工的人,如果過了九點還沒找到工,那天就算廢了。大多數qíng況下,如果找到一個工,就可以做好幾天,等到那個工程告一段落了,零工們就又到李主任家來,等著找新的零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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